2012年12月10日 星期一
聽!天使在歌唱
廚房開張兩年多,其實一直有新產品問世,但伙計個性保守謹慎,不管甚麼新產品,非試到完美,不肯輕易公告週知。
新產品的靈感,有時來自朋友勸進的點子,有時則是伙計自己閉門研究後的發想;對我來說,它們無一不是品質上乘的佳作,因為我知道市面上沒有一家店,會像我們這種經營不善的小廚房,只把麵包當作實踐夢想,以及把健康、美味留給自己與親友受享的「志業」來經營。
說到「經營不善」,平日我忙工作,長期以來任廚房自生自滅;這個秋天過後,終於到了營收太低,讓老闆必須親上火線、力拼業績之境。伙計不鑽營,算算年收入,竟比一般法定「低收入戶」還糟!結論是,老闆若再等閒視之,滿房機器設備將永無回本之時……(嘆息聲)
言歸正傳,這回推出的新麵包是「裸麥蔓越莓起司球」、「帕瑪森起司蔬菜麵包」以及「史多倫聖誕果乾麵包」。「裸麥蔓越莓起司球」,其實是舊產品「起司法國小球」和「裸麥麥越莓」的結合,因為蔓越莓和起司的味道很搭。比較不一樣的是:市面上用的起司都是所謂的「高熔點起司」,也就是切成一小塊一小塊,混在麵包裡,吃起來鹹鹹、硬硬的起司;但是伙計用的卻是質地柔軟的「乳酪起司」(Cream cheese),也就是一般做起司蛋糕所用的起司。
Cream cheese一般麵包店都不會用來包在麵包裡,原因是它受熱會溶化,包在麵包裡容易爆餡,有一定程度的失敗率。至於和質地較硬的高熔點起司比起來,哪一種好吃,倒是見仁見智;至於當初我們沒有選用高熔點起司,只是因為找不到品質好的品牌,所以回頭去試 Cream cheese,沒想到在克服了爆餡的困境之後,起司法國小球竟成為我們賣得最好的麵包種類之一。而「裸麥蔓越莓起司球」的單價較高,除了因為 Cream cheese、蔓越莓,也因為麵包體含 20% 的裸麥,所以提高了成本。
至於「帕瑪森起司蔬菜麵包」,先前已在臉書上 po 過照片並簡單做過介紹。裡面的蔬菜主要有四種:綠花椰菜、紅蘿蔔、玉米粒,以及黑橄欖;至於佈滿麵包上頭的起司,則是香氣濃郁的「帕瑪森起司」,它在經過回烤之後,會有香香脆脆的口感。至於單價,「帕瑪森起司蔬菜麵包」也是較高的,因為它的做工頗為繁複,必須要先把蔬菜分類煮熟、剁碎,再放置冰箱裡一晚風乾,而揉麵糰的過程也比較費工,這些都是單價會比較高的原因。
除了這兩種新麵包,進入聖誕季,我們的各式餅乾又上市嚕,包括做成各種形狀的全麥餅乾、聖誕木柴餅乾、巧克力薄餅,以及牛奶薄餅。至於最後一種麵包新品,則是在聖誕節前將推出的德國傳統聖誕麵包──史多倫聖誕果乾麵包(Quarkstollen):史多倫聖誕果乾麵包來自德東古城「德勒斯登」(Dresden),它是一種類似磅蛋糕(Pound cake)質感的麵包,富含果乾和核果,出爐後上面會灑上一層厚厚的糖粉,乍看像是深冬的白雪覆蓋。
但由於這種麵包的糖、奶油含量都高,又富含果乾和果乾,它比較適合優雅地切成薄片,配上一杯不甜的熱茶;事實上,在隆冬酷寒的德國吃起來可能很溫暖,在亞熱帶的台灣,為了健康,只適合應景應景,不宜多吃。拉拉雜雜,老闆總算在百忙之中,出手挽救業績了;暫不管成效如何,在這個溫馨的季節裡,先祝福所有的朋友們揮別過去的煩憂,來年一切順心、喜樂常在。窘迫與捉襟見肘,其實是生命的常態,但當偶然地傳來天使的歌聲,總可以溫暖人心;我要這樣鼓勵伙計,也要這樣鼓勵自己。
008
2012年10月9日 星期二
等待
等待,在我們漫長的一生之中,占據了很重要的位置。
一個商人不諳等待,恐讓他錯失絕佳的商機;一個老師不諳等待,可能使導正孩子偏差行為的機緣白白流逝;戲劇小說、乃至真實的人生裡,我們總看到情路順遂抑或感情道上風雨飄搖,明白地考驗一對戀人等待的功夫。
我是個性急的人,偏偏生活裡充斥著「等待」的課題。對我來說,與其說「等待」是個課題,它不啻是一門藝術;它除了是生活積累下,不得不正視的功課,恐怕更是一關關無法突破,便要面臨失敗的挑戰。
等待了好久,總算有機會坐下來寫寫文章,整理一下部落格。看看上一篇文章的時間,早在兩個多月前。這期間,許多事來了、去了,許多事忙碌著、周旋著,許多事被不斷地實踐、遺忘與追悔,而我卻只像是一旁垂涎地凝視著獵物的蜘蛛,看著自己的生活張網、收網,任由獵物出現、逃跑,卻遲遲沒有計策、沒有行動,沒有結果。
看著記錄生活的網誌一日日荒疏,是一種荒誕而奇妙的感受。我不是不能寫,不是忙碌窘迫得完全沒有時間記錄,但生活裡的跌宕、起伏,像王寶釧看著終有一天,孩子長大能穿他父親的鞋兒,而時間,任等待中悄悄溜走。等待,對蜘蛛來說,或許只消三、五天,牠便得另謀爐灶;而等待,對王寶釧來說,也許得花上一、兩個十八年,直到身處異域的丈夫驀地想起,終於能騎著白馬,回到中原故土來。
但對急躁庸碌的一般人如我,等待,更像是艮久而凌遲般的試煉。我開始懷疑起,文字,真否是我對外溝通的語言?一日一日,我任寫作的感覺出現、消失,一夜一夜,無奈的入夢、甦醒,慌忙的處事、周折細瑣,漫長的等待終於讓我漸覺闌珊意懶。那些來不及消化與實踐的意念,沒有因由、毫無次序地,整批整批、打包裝箱,航向下一個不屬於我的異次元空間。
暑假裡,我們又去了一趟集集大山,不過這回是健行,不是挑戰騎車。
我習慣騎車看風景的速度。在單車上,不管是虎虎生風地爬坡,或者恣意瀟灑地衝刺,我的風景總跟在控制自如的速度眼底;但走路,比騎車足足慢上了數十倍,眼中的風景卻意外完全不聽使喚地倏倏然流逝,不受控制、沒有一點為我停留的意思。
這世界或許總是弔詭的,當人有心放慢,風景反而快得讓人目不暇給。這些,雖是老男人的叨叨絮絮,但等待在生活裡的風景確實如此;上了一點年紀,看到的風景總在風景之外。在山裡面,蝸牛可以耗上一整天,攀爬綠苔滿佈的牆;繽紛的小花兀自開落,總有等待著的蜜蝶黃蜂,知道它的去處。對他們來說,別說單車,我們的步行速度,自然是太快了。
九月底過生日,旅居英倫的朋友捎來祝福的信。去國多年,當年熟悉的面容漸漸幻化成一封封網際空間裡的冰冷語言;然而,當讀到那些紀錄著歲月與等待的文字,我還是能稍作停頓,進而從容地、慢慢跌入往日曾經熟悉的音容笑貌裡……This October during David's half-term break we're not going to travel. I will have a week off next week. He will have a week off the week after my week. Blame it on the economy and inflation--blame it on advancing years and flagging energy. Sometimes you just have to do nothing to feel that you have done something. 流水年華、齒危髮禿,換成中文,朋友會這樣咬文嚼字地告訴我。
然而躺在病床上,就沒有了速度,失去了風景。休息,為了等待;等待,則為了更綿長而無盡的等待。點滴,名符其實:點、點、滴、滴,滴完了一袋,還有另外一袋,滴完了白晝,還有漫漫長夜。手術室裡,下半身失去了知覺,他們做了甚麼,我完全沒有異議,也沒有意義地被一一告知;當用我上半身仍有知覺的手撫摸著自己的下半身,那極冰冷、無感地,膚、肉,彷彿別人的身體。
曉佑說,我怎能那麼勇敢,進手術室毫無畏懼?我無法回答。
小時候,參加演講比賽,小小年紀,單槍匹馬上台、抽題、準備、演說,自己要面對成為全場焦點的三、五分鐘,我總感覺老神在在;我想,那些場面都不怕了,被推著上下病床、按部就般地完成醫療程序,有甚麼好畏懼?從事教職之初,學弟說每回輪值總導護,當站在台上面對大學校三、四千師生的陣仗,總感到腸胃抽痛;我回想自己當時同樣的場景,似乎還覺得那一切無關痛癢、威風有餘;我想,那時我都不怕了,在手術檯上,任人宰割麻醉後的冰冷身軀,到底有甚麼好怕?
但,術後的夜裡,我就怕了。右手插著點滴針頭,幾十個小時,手背已變得冰冷麻痺,接頭的地方微微滲出血來;左腿下體接著尿袋,管子裡的尿液一節一節,帶著血的淺紅、深紅,連接著無以名狀的痛;我能做的,只是等待,等待,等待。但我等待甚麼呢?天亮嗎?出院嗎?身體完全康復、痊癒嗎?都是,也都不是。我確實不知道為何而等。醫生說,明早七點鐘可以拔掉尿袋,我算算,還有16個小時,所以,那是960分鐘,57,600秒。
我數羊,57,600隻羊。
我沒有耐心,數了200隻,就放棄了。此刻的我,不是個不諳「等待」這門教學藝術的老師,只是個一刻都無法多等的病人。16個小時,是當年我和小吉轉機到新加坡,飛抵法蘭克福,準備大顯身手、騎車遊德的飛機里程時間。里程中,空姐要上好幾次餐點,每一次上餐,都離我的夢想更近一點;病床上,護士打了好幾次抗生素,來回不斷量血壓,每一回進出執事,卻讓我感到更漫長而無盡的等待。
無法入睡。我是個側睡慣了的人,無法側右,因為右手背上插著冰冷針頭;無法側左,左大腿上連著溫熱尿袋,讓我一動就滲血。我無法入睡。這兒是八樓,透過窗玻璃,從中港路大肚山上眺望台中市區,夜裡的燈火輝煌:近一點兒的,是大陸官員陳雲林訪台時住過的裕元酒店,遠一點兒的,可能是七期重劃區裡的大遠百或是新光三越。燈火通明、閃爍游移,但它們離我好遠、好遠,遠得像太陽系軌道外緣的冥王星,遠得像57,600秒之後才會到來的黎明。
閉上眼,只有黑白的水墨和抽象畫交錯。我這才恍然:原來千年之前,中國的潑墨山水,正是西方抽象畫的原型;莫怪乎畢卡索和張大千能結為莫逆,而范寬的谿山行旅,不正如一幅幅莫內在塞納河上的野餐春遊?護士進門了,她穿著白衣;打完抗生素、交了班,明亮的白衣消失在病房一端的黯黑裡。原來病房,也是幅潑墨山水,也是黑白交錯的現代畫;畫裡頭,明明白白寫著:那些黑與白之外的空間,要用一種顏料來完成,那顏料,名為「等待」。
Timo Tolkki 的歌,反覆、深情,一次次地問著:我佇立於黑暗之中,我乃風中之沙、林中之風,你願意等我、永遠等待我嗎?……一次次地,女聲吶喊、狂飆後氣若游絲似地:Would you wait for me forever? Would you wait for me forever? Will you wait for me forever?......黎明未至、長夜漫漫,而我的免費看護曉佑,麵包小達人,蜷在病床旁的窄椅上,睡得正香甜。
照顧病人恐怕是更累的吧,我想;下午好友來探病,說進出醫院這情景,恐怕要開始頻繁出現在往後的生活裡了,或許吧,但我們又能如何?這一來、一回、一想,又千隻羊,悄悄走過。當年神瑛侍者以天之甘露,終日澆灌三生石畔的絳朱草,絳朱草便以一生的眼淚為報。這是我們熟知的賈寶玉林黛玉,是只有曹雪芹這種天才小說家才寫得出來的故事。但我不要三生三世,我不要甘露眼淚互贈的戲碼;因為我不諳等待,我只要黎明早點來。
清晨七點半鐘,學校裡,我的小朋友們正進入晨讀時光。老師不在第二天了,一切都還好嗎?還沒有鬧翻吧?但小胡鬧、小造次的事件,恐怕層出不窮吧!清晨,終於在急診室做完術後最後一次X光。接著,拔了尿袋,試著自己如廁;那痛,我終於知道曉佑讚我勇氣可嘉的原因何在。術前,我的加籍英文老師說,拔掉尿袋那痛,簡直叫做 burning,她在十多年前嚐過一次;但曉佑告訴我,那痛,其實男女有別,男生恐更甚女生。而此刻,我沒有力氣傳簡訊搞笑地告訴她,那不只是 burning,那是killing burning。
等待,在我們漫長的一生之中,占據了很重要的位置。
走出醫院,陽光下搖曳的大樹,樹叢間透出晶瑩閃動的光。當一個人開始了解等待的真諦,像王寶釧苦守寒窯十八年,以及三生石畔絳朱草與神瑛侍者這類的故事,恐怕才開始有了意義。此刻,我還不太能劇烈走動,腎臟與膀胱之間的雙J導管,讓我無時不刻感到腰腹痠疼,它要等到十天過後才能再一次進手術室取出。但我可以書寫,這是我的部落格,whatever advancing years or flagging energy,我的朋友們,在漫長的等待之後,我終於歸來──儘管等在我們眼前的生活,一成不變地,總是一關關、一次次,漫長而無盡的,等待。
2012年7月24日 星期二
拜託,別低頭!
記得從前寫過一篇文章:《拜託,別按「讚」!》,主要是我對於網路互動軟體上動不動就給朋友按個「讚」的行為感到不解,於是有感而發。一張照片或一則簡短的笑話、心情記事,為了表示朋友間的義氣相挺或精神支持,按個「讚」,無可厚非;但一篇精心寫就的文章,一發佈,五秒內即有人按讚,就令我感到疑惑了。
我因此做了個實驗:在我的部落格發表新文章連結到臉書後,當按「讚」的人數突破 10 人,我便回部落格檢視這篇文章的「參觀人數」,果然,數字屢試不爽的顯示都是「0」。這表示:這 10 個按「讚」的人,當中沒有任何一個人到我的部落格讀讀文章;在不知道文章好壞的情況下,大家只是非常挺我的立即按個「讚」。對於這樣的網路速食文化,我其實早已不感到驚奇;但對骨子裡充滿實事求是性格的我來說,與其為我按個讚,我更希望讀者認真閱讀文章,並對我的文章提出批評。
或許要求現代人靜心閱讀,是一種奢望,所以就算寫了《拜託,別按「讚」!》這樣的文章,我也並不對改變現狀抱持任何期待。今天退而求其次,我倒是要針對另一種網路速食文化提出看法:那就是智慧型手機當道之後,所衍生的滿街「低頭族」文化。
有一陣子,我把用了十多年的手機停掉了。當時我想:要聯絡我的人,可以打電話到學校、到家裡,若一時找不到我,也可以留話;我揹著一支長時間難得響一次的手機,上班下班,實在累贅。平常上課時,我的手機總是端放在辦公室的手提袋裡,它或許響了、或許有了一兩通簡訊,但總要等我忙到一個段落、開了手提袋,才能無意間得知錯過了甚麼。但我錯過的是甚麼?老實說,總是無關緊要的銀行來電、推銷保險、大哥大公司的廣告訊息,至於真正緊急的電話,記憶中應該不曾有過。那麼,我到底要這手機做甚麼?
我承認,在荒郊野外,或是像當年在德國騎車旅行時,開啟著的手機,讓我有一種在遺世獨立外的「安全感」。但是,事實證明:在這樣虛幻的安全感之下,我照常迷路、照常一次次勇敢地突破重圍;所以,由這個形而下的身外之物所構成的安全感比起我的勇敢,說實在,它可有可無。
記得旅行途中,在柏林吧,大半夜的,竟接到了家長為孩子暑假返校日請假的電話!不怪這家長越洋打來擾人清夢,並一秒秒「浪費」我國際漫遊的電話費,因為她並不知道我正在旅行途中;但接下來,當家長悠閒地要和我多聊幾句孩子在學校的狀況,我心裡就卻步了──除了我的國際漫遊電話費,她的手機似乎也必須付出高昂的國際通話代價,而且我得好好睡覺才能應付明日勞累的騎乘──我忘了當時是如何結束這段對話的,只記得同一個家長一小時後又打了一次,因為除了班上這孩子,他的妹妹也要請假,但她找不到妹妹的導師,希望我能轉達。
在異國行旅的深夜裡,我連聲應允,匆促掛上電話,心裡又好氣又好笑:「你在南投都找不到妹妹的老師,我遠在地球另一端,豈能順利找著她?」這事情每當後來想起,總令人發笑,原來手機的方便所帶給人的,往往像是個虛擬的假象。
真把手機停了,個把月後,卻突然接到爸媽的抱怨。他們說,為什麼手機「都」不開?要找人「都」找不到!這個「都」字,以我精確的估算,最多應該只有兩次。我說:「那就打學校或是家裡啊!」媽媽回我:「一樣找不到啊!」霎時間,我似乎成了個大忙人,全世界竟沒有人能找得到我!我不禁想:遠在柏林,家長都找得到我,何況今天我只距離爸媽區區三十公里遠(我的老家在鹿谷,距離南投市30公里)?於是,我只好摸摸鼻子,重新去辦了手機。我想,自己是長子,爸媽年紀大了,就算我對現代科技所衍生的次文化有再多不滿,讓爸媽保持「隨時找得到人」的安全感,我應該是可以,也必須忍受的。但這回我很聰明,辦了「易付卡」手機,加值一次 300 元,我可以用上幾個月。
既然是「易付卡」手機,那麼我的手機機型需求,自然非常低。我和夥計選了 NOKIA 最陽春的一款,空機只要 900 元左右的「愚笨型手機」(相對於「智慧型手機」而言),它只有撥打、聽接、傳簡訊和一些基本功能(我應該也笨到只會使用這些功能),甚至無法拍照,但它卻「聰明」到怎麼摔也摔不壞,而這,正足夠我們日常的使用。我承認,當我們在某一個雨後的黃昏,吃飽飯散步於市街,看到難得一見的彩虹,路人紛紛拿起手機拍照時,面對手中這支沒有拍照功能的笨手機,是有一種扼腕之感;但回頭想想,當美麗的彩虹永遠存在手機裡、或者上傳至網路上,真比把它存於記憶中更美嗎?這我不知道,因為每個人的智慧,高低各有不同;但我清楚知道的是:彩虹能那樣美,實因我們不常見。
沒有了「手機對生活很方便」這樣的前提,因此,我們無法體會「智慧型手機」有多聰明、多有智慧,更遑論「低頭沉思」的生活哲學有多麼深奧,距離我們這種「愚笨型手機」的持有者,代溝有多麼深遠。但首先,我還真不喜歡別人在我面前「低頭」。一個明明和自己還聊得上幾句的朋友,突然低了頭,只為了看「叮咚」兩聲之後,誰又傳來了訊息,實在令人費解。我不能了解的是:開著它、讓它連在網路上,在與我聊天到一半的時候必須「低頭」處理訊息,這件事是否真至關緊要?──我倒不是說,眼前朋友跟我的聊天非常重要,必須全程緊盯著我的眼不能放鬆;但我想,從眼前朋友「低頭」的動作,我感到自己在瞬時之間被冷落與冰凍起來了──我的想法或許比較古板,但對我來說,若朋友低頭處理的並不是至關緊要的大問題,我的確有一種強烈的、不被尊重的感覺。
曾有一個來跟夥計學做麵包的老師,在整個做麵包的過程,智慧型手機片刻不離手。每當做到一個段落,她就立即拍照、上傳,彷彿做得十分投入。當夥計問她:要不要把這些步驟抄起來,回家可以試做時,沒想到原先對做麵包充滿興趣的這位老師,卻認為一點兒都不需要。所以,「學做麵包」的過程一時之間變成了「拍攝製作中的麵包」。除了麵包的美麗外型,就連剛出爐的麵包發生吱吱的聲響──夥計總戲稱這叫「麵包在唱歌」──這位朋友網路上所有的親朋好友,都可以及時看到、聽到。很神奇的高科技,零時差,我必須承認。但我的疑問是:遠方的朋友看到、聽到麵包在唱歌比較重要,還是我們靜靜地看著它唱歌,享受此刻的感動比較重要?我不知道,因為我的智慧的確不高;但我若是那堆正在唱歌的麵包其中一顆,老實說我會生氣。這個源於「不尊重」的低頭舉動,事實上恰恰說明了其背後,對於「活在當下」這件事,有多麼的不在乎!
我媽有支 I-phone 4,是我弟弟送她的母親節禮物。所以她努力學習操作它,加上原有的、使用電腦的技能,如今她成了不折不扣的「低頭(銀髮)族」。我媽大概六十歲之後才碰電腦,如今這些網路互動軟體完全難不倒她,並在她生活中佔了頗重要的分量。對於老人家接觸這個「遲來的科技世界」,並樂在其中,我倒沒有太多苛求;他們是走過苦日子來的,網路上的一切讓她著迷、讓她為此日日充滿期待與精神昂揚,老實說或許是好事。我關切的,只是提醒她要適時休息,別弄得肩頸痠痛、眼睛過度疲勞,如此而已。反正我媽有錢有閒,這些道理我雖偶爾提及,但實在也管不著;但對於身邊朋友或者我的學生,必須花這麼多金錢、時間,在智慧型手機所構築的虛擬世界上,我的容忍度可就低多了。
我知道的事實是,不少朋友或學生會存錢買一支厲害的「智慧型手機」。推究其目的,大多只有一個:不想自外於便利的網路世界,希望「網路在我手,時刻不分離」。因此,我注意到的現象是:朋友、同事們會利用短暫的等紅燈、等人,或者是下課十分鐘時間,用手機看看臉書上的訊息往來──那時,我可能只是一旁無所事事;也可能還沒下課,正力拼最後一分鐘;可能正聚精會神要改完家庭聯絡簿,以便下一節發還學生;也可能正好課堂上對孩子發了脾氣,得利用下課時間抽絲剝繭、了解讓我生氣的事件其來龍去脈;當然,也可能心裡正思索著一件重要的事該如何對人啟口與措詞──總之,我無法跟其他人一樣,有餘力在那短短十分鐘,注意到網路世界的千變萬化。
這一切,並非酸葡萄。事實上,因為擔任學校的網站維護工作,我一天裡已經有許多時間得緊盯著電腦螢幕;工作之餘,我既無氣力、也無眼力與心力,可以再專注地守著瞬息萬變的虛擬世界。所以,對於身邊友朋,或甚至還沒有經濟能力的學生們,擁有這樣一支可以讓自己「不自外於網路世界」的智慧型手機,並隨時把握時間盯著它變化的行為,請原諒我這麼說:除了「炫耀(富)」,對我來說這樣追逐流行的舉動並沒有任何意義。
除了對「尊重」、「活在當下」以及「炫富」等各方面的質疑,我不能忍受「低頭族」的最後一個原因應該是:當一個人低頭流連在自己的網路世界,常常有造成公共危險之虞。在交通、公共安全的範疇裡,由於「低頭」造成的事故,大概不用我多舉例。那麼到底,這樣的行為還真是隨著一代代「智慧型手機」的推陳出新,不只無法抑扼,簡直是方興未艾。
曾有小朋友問我:「老師,你用的是哪一種手機?」彷彿我若說出一種最陽春的機型,會引來孩子譏諷我「落漆」、跟不上時代一般。但我總是誠實的告訴孩子:手機對我的功用很小,家裡也沒有裝設網際網路;我不是不懂得利用網路、利用手機的便利,但在我的生活中,那真的只是小小一環,無足輕重。或許有人覺得我「得了便宜還賣乖」,要不是網路便利,我如何能在此大放厥詞?但我不同意,到底這文章經過了頭腦思辨的歷程,它藉不藉網路發表,並無關宏旨。
在高科技盛行的今天,網路、智慧型手機除了便利,帶給人的恐怕只是使價值更趨於接近、統一化,以及造就了使人更無法認真思辨的單一價值觀;身為老師,這其實也是我對孩子們未來最大的憂慮。當「別人有甚麼,我也要跟進」的想法在腦子裏作祟,孩子們的前程恐怕不可能太有「智慧」。著名的漫畫家朱德庸前陣子幫手機廣告代言,崇尚簡單生活的他卻很感嘆的說:「對我來說,手機和電腦是最泯滅人性的發明,讓人失去溫度。」
是的,重點在溫度。人和人之間的溫度。是哪一個廣告說:「科技始終來自人性」?老實說我深深懷疑。在這個地球暖化程度不斷惡化、在這個已經失去正常溫度的世界裡,我們是有充分理由摒棄這些持續讓人「失溫」的「智慧發明」的;但信不信由你:當我把這篇文章在部落格發表,並藉臉書做了連結之後,一定會得到許多朋友不假思索的「讚」,然而可悲的是,文章本身卻不一定有人肯真心花點兒時間閱讀、思考。加油吧,我們都是失溫嚴重的現代人;除了手機,我們需要讓自己的腦子、自己的心有更上乘的智慧,同時,也急需恢復身為一個人該有的溫度。
2012年7月19日 星期四
我和我的南方安逸
整個七月份,除了運動、念書、幫忙做麵包,鄉村小騎士幾乎無所事事。我喜歡無所事事的感覺,這讓我想到美國南方紐奧良一種帶著濃重柑橘味的香甜桃子酒「南方安逸」(Southern Comfort)。
能夠無所事事安逸度日,每天把整理廚房、餐桌、餵魚、整理水草,當做重大的事件忙碌其中,應該是很多人想要的生活。試想,當水缸裡的魚知道你是這樣全心全意、專心致志的幫牠們「整理家園」,一定也能感受到你的好心情而悠遊其中吧!
沒有外務,的確是種很幸福的感覺;今天我們要到虎尾赴約,在虎尾科大服務的德文老師要請我們吃飯。
算算時間,我學德文也已經五、六年光陰。在過去幾年,我曾有一段時間,每周或隔周在下班後要開車到虎尾上課。從南投名間上交流道,越過嘉南平原北端,連接 78 號快速道路直達虎尾;不算短的 60 公里路程,我常常因為下班後趕時間,必須急著在五十分鐘內就抵達。上完課,疲憊的身心讓我一路打瞌睡回到家。夏天的傍晚,平原上偶有美麗的晚霞,但到了冬天,去程、回程都是摸黑上路,我渾然不知身邊經過的廣袤平原上,很可以讓我無所事事的欣賞大好的鄉間風光。
早年在台南讀大學,就覺得南部的步調異常緩慢,實在宜於人居;當時,大部分的同學都在北部念書,偶爾上北部玩,總覺得自己的走路速度跟不上別人,百貨公司裡的電梯速度,更似乎比南部快上一倍。這是完全屬於我自己的、記憶深處的「南方安逸」。後來念碩士班在淡水後山,非必要我不輕易外出,一輛破舊的單車,讓我在淡江後山上上下下自在神遊,那是屬於一個研究生與山林、書本為伍的閒適,我彷彿延續著得來不易的南方安逸,除了讀書,無所事事。
這回我們去虎尾,不走大馬路,只選鄉間小路,果然踏過的地方,全是這輩子第一次到訪。嘉南平原土地開闊,午後天上的烏雲迅速聚攏,旋又因風散去,對照雲底無際無邊的平原,果然氣象萬千。但雲林縣,顯然是個破落貧窮的農業縣,小路連接著不連續的小村落,環境、交通與建築,一切的景象看來只為生活與餬口。我們找到莿桐國小上洗手間,才一進門,夥計馬上告訴我:「你們學校比這裡漂亮多了」!但這不是莿桐國小的錯,當你到宜蘭,也會覺得任何一所國中、小,校園美得如詩畫般,這是地方政府有否把錢用在刀口上的正確決策所致。
幾年前看公視的節目,說宜蘭縣從陳定南當縣長開始,就對學校校園的重建有著全盤的思考。假設一年有一億元可以建設縣內學校,他們就把這些有限的經費,只分給三、四所學校。誰能得到這些錢呢?就看誰提出的改建計畫比較棒!你想,當時一所學校三、四千萬,要全盤重建、更新,這經費是很充裕的;而從陳定南、游錫堃、劉守成這幾任縣長以降,整個宜蘭縣大大小小的學校,大概早已重建過一輪。他們找來最棒的設計師,比圖、比創意,最後變成了一所所最有設計感、最符合環保綠能的「綠建築」;所以,不能怪莿桐國小,因為這是宜蘭縣地方政府對教育、對環境的遠見。
不說別人,就看我自己所住與執教的南投縣,一年裡同樣多的錢,「均分」給各級學校,一所學校一年拿個幾十萬,了不起比較會爭的拿個數百萬,然後呢,這裡修、那裡補,所以每一所學校看起來都像個「補釘工程」,一年換一套「乞丐裝」──這種「建設」學校的政策,不修還好,愈修只會愈醜愈糟糕!要不是後來發生了大地震,縣內學校幾乎全面重建,哪有今天這樣的榮景?但說來可悲,這「拜地震所賜」的榮景不可能長久,要不了幾年,各校的「乞丐裝」一定重新穿回來!
有一次夥計問我,公家機關不是都會「出國考察」?考察到哪兒去啦?夥計的心思還真是單純,其實真要考察,何須出國?去拜訪宜蘭縣不就得了!離開莿桐國小,經過「喜願烘焙坊」,我們嚐到喜願小朋友做的美味培果,一個只要 10 塊錢,比我們自家廚房賣的便宜許多;不過,喜願烘焙坊位置不醒目,庭院裡有點蕭索雜亂,不曉得老闆是不是真的用心在經營。眼看雨欲來,我們加快腳步,要趕在虎尾糖廠關門之前進去吃冰。糖廠旁邊的「同心公園」,據德文老師說是虎尾的地標之一;而每家台糖冰店的冰品總是各有特色,我們買了「甘蔗冰棒」、「草莓牛奶冰淇淋」、「鳳梨牛奶冰淇淋」,就在同心公園裡頭大快朵頤。
記得在台北念書時,常去的師大附近一家美式田園餐館,名字就叫「南方安逸」。這是接近二十年前的事了,如今師大商圈經過整頓,居民的居住意識高漲,不知道餐館還在不在?當年餐館的內部擺設,就像個美國南方小酒吧,固定時間會有爵士樂的現場演奏;我最記得以前我喜歡點它的「魚餐」:一條清蒸的全魚,然後一點點白飯和飲料;只是這樣,但可能我覺得一次吃一條魚很奢侈,當時我覺得老闆非常大方。
關於美好的記憶,它像味道,會隨時間蔓延,而通常的情況,美麗的記憶總是像老酒一般,愈陳愈香。可惜這回我們和德文老師的歡聚,沒有留下照片,不過,在夏日裡無所事事的到鄉間遊玩,仍然讓我們滿心歡喜,暑氣全消。走在鄉間的路上,我們總是邊走邊看邊批評;一路上,我們算著摩托車騎士不戴安全帽的比例、騎士們闖紅燈的次數 ── 我們果然是玩得無所事事,安逸至極。我們愛亂批評的態度不可取,但更重要而嚴肅的問題卻是:這樣好、這樣美的寧靜鄉間,政府為甚麼不想辦法讓它的公共建設更便利、更精緻?居民為甚麼無法讓它的環境更整潔、更有序?
我查到一些關於 Southern Comfrot 的歷史,還滿有趣: Southern Comfort was first produced by bartender Martin Wilkes Heron (1850–1920), the son of a boat-builder, in 1874 at McCauley’s Tavern in the French Quarter of New Orleans, Louisiana. According to the New Orleans Convention & Visitors Bureau, McCauley's Tavern was "just off Bourbon Street", and the original form of the drink was called "Cuffs and Buttons".
Heron moved to Memphis, Tennessee in 1889, patented his creation, and began selling it in sealed bottles with the slogan "None Genuine But Mine" and "Two per customer. No Gentleman would ask for more." Southern Comfort won the gold medal at the 1904 World's Fair in St. Louis, Missouri.
In an episode of The Thirsty Traveler entitled "A River of Whiskey," spirits historian Chris Morris describes the original recipe of Southern Comfort. Heron began with good-quality bourbon and would add: "An inch of vanilla bean, about a quarter of a lemon, half of a cinnamon stick, four cloves, a few cherries, and an orange bit or two. He would let this soak for days. And right when he was ready to finish, he would add his sweetener: he liked to use honey."
Since the 1930s, the image on the label of Southern Comfort has been A Home on the Mississippi, a rendering by Alfred Waud depicting Woodland Plantation, an antebellum mansion in West Pointe a la Hache, Louisiana. Woodland Plantation, which is registered on the National Register of Historic Places, now provides bed-and-breakfast accommodation.
你看,連一種酒的「成名」過程,都要如此費周章,況且是個有歷史的地方、有個優美環境的古老小鎮呢?幾年前,在來這兒上德文課之前,我只知道虎尾有個日據時代建好的糖廠,並且是台灣民俗藝術「布袋戲」的發源地之一,其餘一無所知。後來好像發生了民意代表或是地方官員選舉的槍擊事件,使這兒躍上新聞版面;在落日裡,看著眼前隨晚霞消失的熱鬧繁華,在安逸的氣氛中,我們的感受夾雜一點點兒無奈的憂傷情調。
雲林縣或是虎尾鎮的政府官員,或許會覺得糖廠周邊環境改造得愈來愈好,愈來愈有商機;但他們大概不知道:吃完美味的冰品,捏著鼻子進糖廠公廁,實在並不怎麼愜意。當然,在台灣,想這些事情或許是無解的。民意代表、政府官員對於關說、貪汙都無暇以對了,他們心裡是不會有鄉間美景的,他們大概也並不覺得讓老百姓安逸、閒適的遊玩過日子,靜靜體會環境帶給人的安詳與美好,是一件重要的事。但還好我是一個老師,這些急需要做、現在的人卻怎麼也做不好的事,我會每天在學生耳邊嘮叨,或許他們之中以後有人會用心做的。
2012年7月16日 星期一
請勇敢當貴婦!
這二、三個月來,我們一直有新的產品。在試了一大段時間後,以下面這兩種麵包最為成功:一個是「芥茉籽香腸法國麵包」,另一個是「義大利黑橄欖吐司」。
「芥茉籽香腸法國麵包」的麵包體是法國麵包,外脆內軟;芥茉籽來自黃芥茉,口感微酸但不辣,不是綠色那種配生魚片的「wa sa bi」;至於香腸,用的是完整一條台畜出品的德國香腸,這是市面上我覺得比較接近一般德國香腸的品牌。
這款麵包我們試了兩個月左右,吃過的幾個朋友,評價都還不錯。
我不喜歡太鹹的香腸,雖然在德國旅行時吃到的香腸大都偏鹹,但大概一向吃得淡,所以除了價格偏高(一條大概要16元),台畜的德式香腸感覺真的很不錯。除了德國香腸,我家夥計用了一種他覺得不錯的法國進口黃芥茉子醬,口感初嚐有一點點兒酸,但用來中和香腸的微鹹剛剛好。這種麵包,會讓我回想起德奧的平民美食Bratwürst,縱使它們有些許做法上的不同,但熱熱的夏天,來一個香腸麵包、配個冰可樂,應該是很讚的!
至於另一種新產品:「義大利黑橄欖吐司」,夥計說這是一種「貴婦麵包」,因為大概只有貴婦整天閒閒沒事,會利用一些養生香草、橄欖來入菜,以便打發午後寂寥的時光。這種義大利黑橄欖吐司的麵包體含有橄欖油,組織鬆軟綿密,吃的時候麵包體的確帶有橄欖油及普羅旺斯香料的清香。至於黑橄欖,雖是醃漬的,但已切成細片狀,嚐起來倒不會過鹹。
記得幾周前,有一個同事買了這款「貴婦麵包」,第二天,我問她吃起來口感如何?是否習慣?沒想到她毫不遲疑的告訴我,她覺得自己真是非常適合當貴婦啊,哈哈~~我問,麵包裡那些異國香草的味道,不會覺得嗆嗎?「不會,不會,跟鹹橄欖配起來非常合!」好吧,真的是當貴婦的命,我相信。
七月是麵包的淡季,雖然訂單驟減、收入不豐,但我們倒也樂得清閒,有時間想東想西,做些不同食材間的組合與嘗試。放暑假第三周了,我除了運動、讀書、看電視,大半時間都無所事事,正好來當個挑嘴的老闆,督促夥計努力嘗試新品。頂樓的麵包廚房很熱,不過,當好吃的產品出爐、總算可以推上檯面時,汗水後面有著更多的喜悅與滿足。
訂閱:
文章 (At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