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到我的家鄉來

林海音女士生前寫過一本美麗的小書《請到我的家鄉來》，現在成為我在小三班上使用的語文補充教材。



這本書裡講了 22 個國家，可惜沒提到台灣；上週我讓小朋友也寫寫看自己的家鄉，竟然寫得很不錯！要是畢生為兒童文學努力的林海音女士還健在，真該寄給她看看！



在看小朋友文章之前，先看看下面這幅網路流傳甚久的有趣地圖。







來看看小朋友的作品。



《請到我的家鄉來》/ 作者：南投市文山國小三年甲班田劭平



請到我的家鄉來，我的家鄉位於亞洲東南邊，是一個迷你的海島，中間是高山，而四面都環海。世界上大部分國家都比我們大，就連「小小」的尼加拉瓜也是我們的兩倍大！



請到我的家鄉來，我的家鄉也被外國人稱為「福爾摩沙島」，因為景色優美，明朝時，許多國家像荷蘭、西班牙為了爭取這塊土地而發生戰爭。後來，經過許多人的努力，現在這裡成為一個自由而民主的國家──中華民國。



請到我的家鄉來，我們的水果又大、又甜又多汁，像西瓜、鳳梨、荔枝都讓人讚不絕口。另外，臺灣的小吃你也不能錯過，最有名的是「珍珠奶茶」，還有「臭豆腐」、「水餃」，它們各有獨特的風味，讓人一吃就上癮。除了水果和小吃，各地也有數不盡的「名產」，那是送禮最佳的選擇。



請到我的家鄉來，我們的一零一大樓曾是全球第一高樓。晚上它閃耀著燦爛的光芒，就像五顏六色的調色盤；也像黑暗中的萬花筒，吸引大批遊客一睹它的風采。而每到跨年的時候，繽紛的煙火，會把一零一大樓打扮成最耀眼的千手觀音，為新年獻上最美的祈禱！



請到我的家鄉來，親眼看看這個美麗的寶島！它的土地雖小，特色卻多得數不完！在這兒，勤奮的人們用雙手改變未來，也用它迎接你的到來！來吧！請到我的家鄉來！

分

中文字的「多義」，常使學中文的外國朋友摸不著頭緒。



更糟的是，某個字可能還是某個字的「古字」、「前身」、「俗字」；儘管這個字本身的意義可能已經多重，若再加上曾借用為某個字，將使它在意義上的歸屬更讓人混淆。



比如說「分」這個字，少說就有將近三十種不同的意義。







「分」，《說文解字》云：「分，別也。從八，從刀，刀以分別物也。」意思很清楚：「分」是用刀子把東西切開，所以有「分開」、「分割」的本意；而事實上，「分」的古字是「八」，「八」這個字就是往左右「分」成兩邊的。其次，「分」也有「分派」、「分出」的意思，比如我們常說的「某某分會」、某某「分支機構」。緊接著，「分」還有另一個更重要的意思，就是「分開」、「分離」。《論語‧季氏》：「邦分崩離析而不能守也。」這句話相信大家再熟悉不過。



接下來，「分」有「分擔」之意：比如《史記‧孫子吳起列傳》：「與士卒分勞苦。」另外，「分」也有「區別」之意：比如《易經》：「方以類聚，物以群分」。可見「分」到這裡，已經從「字面意義」、「引申意義」，漸漸進階到深刻的「文化意義」。接下來，「分」也作「分明、清楚」：比如《呂氏春秋》：「是非之經，不可不分。」然後，「分」有時也可以說成「分解、辯白」：比如《儒林外史》：「到家替他分說開！」



在基本意義、引申意義，以及文化意義之後，「分」也是「份」的古字。所以，「分」也是「成分」、「分量」的意思。再引申開來，職場上所謂的「職分」、「身分」，命理上的「緣分」，形容人資質的「天分」，情感與做人道理上的「情分」，甚或是當成「非分之想」、「分內工作」的意義，都是「分」這個簡單的字在文字演進過程中所包容、承載、加諸，進而演變成的意義。你可能不知道：「分」甚至還是一個少見的姓氏，只不過今天難得見到一位「分先生」或是「分小姐」。











如果你問長輩，他會告訴你「節氣」上的「春分」、「秋分」，那對老一輩的農民極其要緊；而在學校工作，如果你問小朋友，他會知道考試「一百分」很棒，而「他每天都不洗澡，我不要跟他『分』在同一隊。」或者，數學比較強的小孩，他會直接聯想到：「公分」、「分數」－－此時，「分」搖身一變成為數詞及量詞。那麼，如果你問我這個當老師的，「分」代表什麼呢？



我這個喜歡掉書袋、賣弄學問的老師，扣掉上面已經解釋過的這一大堆（不過，顯然我還有一大堆「分」的意義沒講齊全，呵呵~~），我大概會說：每個人，應該要把「分」內的工作做好，在一起工作時要盡量互助合作、「分」擔憂勞，不要有顆「分」別的心；如果不這樣，真的，再好的情「分」，都會因為責任「分」配的不公、勞役區「分」的不均，慢慢消磨殆盡。君不知，從「心」而「分」，將只剩「忿」怨不平－－那是用一把利「刀」，威逼著一顆脆弱的「心」。



小小一個字，大大的學問。梁啟超的詩：「日出見鷗知島近，宵分聞雨感秋深。」在動盪「分」亂（同「紛」）的大時代裡，或許那是詩人在世俗緣「分」告終前最心碎的哀鳴。話說回來，我們真該誠懇守「分」地做人、踏實盡本「分」地做事；讓每一「分」真摯的情感長存，每一段美好的緣「分」常在。

一直站在這兒？

這是最近德文課的內容，關於幾張圖畫的描述。



這幅充滿古典美的圖畫，假如旅行時在任何美術館裡看到，大概也就是驚鴻一瞥，不太可能留下深刻印象；但藉由課文中一位老美術館員生動的描述，它對我突然有了一種奇妙的聯結與感情。



課文主角是一個來自外地，獨自旅行到德勒斯登拜訪祖母的年輕女孩兒，課文編輯者在她參觀美術館的過程中，讓讀者認識了這幅畫。女孩兒名叫 Verena，當時她獨自在這幅畫像前駐足：



Nach der Führung schaut Verena sich einige Bilder noch einmal allein an.
"Das Bildnis der Gattin des Künstlers" gefällt ihr sehr gut.
Was denkt diese Frau? Wie fühlt sie sich? Wohin geht sie?
Verena steht lange vor dem Bild.
Da sagt ein alter Museumswärter plötzlich:"Ja, die Adele.
Jetzt steht sie immer noch da."

【譯：在導覽解說之後，Verena 獨自欣賞了一些美術館裡的收藏。其中《藝術家的妻子》這幅畫，深深地吸引著她！畫中這位太太在想些什麼呢？她當下的感覺又是如何呢？而她正要開門往哪兒去？……Verena 在這幅畫前駐足良久。突然間，一位老美術館員對她說：「是啊，這女士名叫 Adele，她總是一直站在這兒的！」】




"Immer noch?", fragt Verena, "Na ja.
Eigentlich wollte sie in die Kirche gehen.
Aber keiner hat sie geweckt.
Und dann musste alles sehr schnell gehen.
In Windeseile hat sie sich das Gesicht gewaschen,
sich gekämmt und sich nur ein bisschen geschminkt.
Sie hat sich angezogen und wollte schnell aus dem Haus."

【譯：「一直站在這兒？」Verena 不解道。「是啊，」管理員說：「起初，她想到教堂禮拜，但周日清晨卻沒人喚醒她，以致睡過了頭！接下來，所有的準備都得快些，才能趕得及出門去！於是呢，她快速地洗臉、梳頭，並畫上一點兒妝；然後，她快速地穿衣，準備出門去！」】



"Und jetzt steht sie immer noch an der Tür.
Denn als sie hinaus wollte, sagte ihr Mann plötzlich: 'Halt!
Bleib so stehen! Beweg dich nicht! Das sieht wunderschön aus.
Lass mich schnell eine Skizze machen!'
'Jetzt doch nicht! Ich bin schon spät dran. Ich muss mich beeilen.'
'Bitte! Es muss jetzt sein! Dann tu ich auch alles für dich.
Was wünschst du dir?'
'Kann ich mir etwas Neues kaufen?'
'Alles, was du willst.'
'Also gut, 15 Minuten, aber nicht länger!'
Und jetzt steht sie immer noch da."

【譯：「然而，現在她卻總是站在這門邊！」美術館員繼續解釋：「因為啊，就在她要出門時，她的先生突然叫住了她：『等等，等等，就保持這樣的姿勢，站著別動！你這樣看起來美極了！就這樣站著，讓我為你畫幅素描！』『哎呀，』Adele 說：『現在不行啦，我已經遲了，我得快快出門！』『求求你！』她的畫家老公說：『一定得現在畫！畫完，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你想要我替你做什麼？』『呃……那……我想買些新東西！』『沒問題！任何你想要的東西！』『好吧，那我給你 15 分鐘，別太久啊！』……所以，從此呢，她便一直站在這兒啦！」】







請閱讀文章的朋友們原諒：上面的中文，我沒有逐字照譯，並稍稍添加了些自然轉折的情境用語，試圖讓文章讀起來更合乎中文的語感和邏輯。我喜歡這個美術館員的解說，雖然我知道這是課文編輯者所想出來的點子與對白。不過你想，如果真有這樣的美術館員，當我們參觀這些畫作時，是不是變得更美好、更從容？而從此，一幅陌生的畫，便將與我們的生命有了聯結。



我們的身邊，有多少的人、事、物，也都是這樣呢？在一個特別的時空裡，經由一個小小的、巧妙的媒介與機緣，它們便自然地走入了我們的生命，成為自己往後生命的一部分。這些從不同時空，因緣際會得來的人、事、物，對自己來說，從此將變得獨一無二、與眾不同，如同文學經典裡小王子與他獨一無二的狐狸、玫瑰花。這一個個小小的機緣、一座座小小的橋，回想起來，真是生命裡最美妙的風景啊！然而，豈知，並非所有生命裡美麗的緣分，都能像這畫裡的女士一樣，永恆地站在那兒，久久、久久，久久、久久。

甜蜜而美好的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混沌亂世，一個寡婦若不在他的丈夫喪鐘敲響之際乾哭幾聲，
此後還有誰能記得她呢？一葉楓紅若不在落地之前展現姿態，或許只能隨雨化作春泥，再無顏色。
值此濁世，還有什麼事、什麼人，或者什麼樣的聲音、風景，令人想起來感到美好，甚至甜蜜呢？
我不很確定，但可能還是有的。比如奧黛莉赫本的優雅，比如德瑞莎修女的奉獻，又或者圖博山巔草原的風光；
也或許，蘇軾千古傳唱的歌詩，舒伯特天籟般的樂音，以及張曼玉扣人心弦的演技。
又或者，是留聲機裡鄧麗君歌聲的甜蜜。



然則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當明月總向別時圓，或許不應有恨，
想想那些遠去的、甜蜜蜜的，美好的人、美好的事、美好的聲音：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進退維谷之時

集集大地震之後，位於南投縣國姓鄉的「九份二山」似乎變得很有名，不過這卻是地震發生十年來我們第一次造訪。



周六傍晚臨時起義，我們緩緩開車從南投的中寮出發，車至半途，天色早已昏暗。深入中寮山區，地勢漸高，羊腸似的產業道路愈走愈小；從無法會車、迴轉，愈到山頂，四周景況愈形荒涼。路邊芒草長到路中央，沒有人家、沒有路燈，不知前方的路況如何、目的地還有多遠，車開著，心裡有種進退維谷的躊躇。



等道路漸平坦、開闊，遠山的層次逐漸模糊、天色全暗，終於到達九份二山。







這裡已被劃為國家級的「地震紀念園區」，不過孤零零地身在漆黑的深山裡，不辨前塵與後路，且早過了晚餐時間，讓我們一心只想趕快下山、回家飽餐一頓。這地方若白天來，應該可以好好看看風景、對照指示牌上震前震後的不同地貌，或者，體會一下大自然滄海桑田的轉變；不過時間晚了，除了荒涼陰森、前途茫茫，對於四周環境，我們實在無法產生其他的感覺。



車上 CD 盒裡的音樂，從爬坡時韓德爾精神奕奕的《皇家煙火》，到天色全黑、急速下坡時，轉到蕭邦鬱鬱惆悵的《馬厝卡舞曲》；充滿希望的天光不再，我們彷彿也聽到群山進入夜幕後的深重嘆息。車從地震園區緩緩往下，走了好一陣子，才開始零星出現農舍、路燈；再往下走盤旋迂迴了好一大段，這才漸漸有了人煙。最後，山路從國姓鄉的北山村接出來，等到眼前出現「台 14 線」、「國道 6 號」的指標，我們彷彿再度回到人間。







當光明與黑暗只是一線之隔，不管結局是興高采烈或是黯淡低迴，我們總常因此想到人生的意義。這讓我想到幾天前讀到的一篇德文小方塊：Was ist das Leben? (什麼是人生？) “Leben ist Kampf”, so steht es in einem Buch, während in einem anderen Buch zu lesen ist, dass man nicht lebt, um zu essen, sondern ißt, um zu leben. (「人生就是戰鬥」－－在一本書上這樣記載；同時另一本書也可以讀到：人活著並不是為了要吃東西，而是為了生存才吃東西。)



Seit alters denkt man immer wieder über die Bedeutung des menschlichen Lebens nach, ohne dabei eine endgültige, überzeugende Antwort finden zu können. Was ist das Leben? Das wird wohl eine für immer schwer zu beantwortende Frage bleiben. (從很久以來，人們就不斷思考人生的意義，然而卻無法找到一個令人信服的結論。什麼是人生呢？這似乎是個永難有解答的問題。)







Mein Freund Werner ging, als er auf seine dringende Bitte vom Vater ziemlich viel Geld geschickt bekam, sofort in die Stadt, um ein Buch zu kaufen. (為了想買一本書，我的朋友維爾那，急切地要求父親寄給他一大筆錢；而當他拿到了錢，便立刻進城去買書。)



Statt ein Buch zu kaufen trank er viel Wein. Um es mit seinen Worten wiederzugeben, es überfiel ihn das Gefühl, in diesem Getränk eine größere Lebensfülle finden zu können als beim Bücherlesen und er konnte nichts dagegen tun. Nach Hause zurückgekehrt, wurde er sich aber seiner Dummheit bewußt und machte sich Vorwürfe. (但他最終沒去買書，卻拿那錢喝了許多酒。如他所言，從喝酒當中，比從書本中使他更能找到生氣蓬勃的感受，而這種感覺侵襲著他，使他完全無法自拔！不過，就在回到家那時，他漸漸看清楚自己的愚行，並為此深深自責。)







小文章結束。如果你是故事中的主角維爾那，你會從厚重的書本，或者那攝人魂魄的酒精裡找到人生呢？你會懊悔那一大筆不經思索花掉的買書錢，或心醉於酒酣耳熱後的安逸與歡樂呢？從伸手不見五指的九份二山回到家，我們早就飢腸轆轆；吃完熱騰騰的晚餐、品嘗美味的紅豆瑞士捲時，我覺得自己真幸福－－我覺得自己真幸福，在方才進退維谷的當下，還好我們選擇了不斷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