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的花

畢業典禮那天，收到許多小朋友送的花和小禮物。



我是兩個畢業班其中一半孩子中年級時的導師，但當時因為教室重建合班上課，所以兩班的孩子我都熟。並非畢業班的導師，典禮結束雙手卻捧著滿滿的花離場，有個熟識的家長打趣我：「怎麼你也有這麼多花？」這使我頓時有一點兒難為情，同時又帶著一點兒沾沾自喜的虛榮。



典禮前一天，我對某些孩子耳提面命：「花很貴，不要浪費錢買一大束花，你就算送老師一張卡片、一枝花，老師一樣很高興！」手裡抱著這些孩子與家長們花大錢買來的花，我在想：老師哪裡需要你的一枝花？你平安快樂的長大，那才是老師更期盼的啊！











在這個學校多年，我總是帶中年級。以老師的觀點來說，中年級比較好帶：他們沒有低年級那麼笨、那麼ㄌㄨˊ，卻也沒有高年級那麼有主見，那麼接近一個不討人喜歡的叛逆青少年。以學生的立場來說：他們剛從低年級升上來，一個個還像幼稚園超大班的小娃娃，需要老師像褓姆一樣的，不時給予關愛；另一方面，也有些人急於想擺脫低年級的蠢笨模樣，向高年級看齊，所以常常眼高手低，凡事帶著一點未經思索的自信和豪氣。



但對我來說，我始終把學生抓得緊緊的，該這樣就這樣、該那樣就那樣：對於這些中年級的孩子，我務需盡快改掉他們低年級時的依賴、嬌寵，但一方面又必須讓他們淺嚐一點點兒邁向高年級大孩子的自由甜頭。所以，兩相比較，中年級真的好帶嗎？外人來看其實隔了一層，我自己覺得中年級才真正是一個孩子從顢頇轉成講理、從依賴轉成獨立的重要關鍵。而或許我更應該這麼說：沒有哪個年段真正好帶或難帶，一旦花了心思、捲起袖子進了廚房，每一輪兩年的時光，一樣荊棘處處，輕鬆不得。











在中年級這一段，有幾件事我很堅持。首先，我希望孩子們要能聽別人好好說話，並要學習講道理，把想法如實陳述給別人聽。有許多時候，我承認自己的確沒有管控好情緒，要孩子講理，自己卻蠻橫不講理；不過多年來，我應該還是有進步的，如果孩子們與家長仍然覺得我霸道、嚴格、難以親近，我想只是我把標準提高了，正所謂「取法乎上」，但用意總是良善，期待總是深遠的。



其次我會希望孩子要開始對自己負責。讓我用來「幫助」他們對自己負責的手段，諸如：要學會打點自己的生活、秩序、整潔，中餐要吃一定分量的飯菜、不可以延續低年級的小孩子脾氣；做錯事情要勇敢承認，不可以找一大堆理由搪塞、甚至欺騙父母、欺騙老師；如果行有餘力，必須將對自己的負責，推己及人，變成幫助別人的動力，讓自己和同學都能變得更好、更進步。



除此之外，我會在中年級加強閱讀和寫作，我希望自己教過的孩子，語文能力不能太糟糕，因為在小學階段，語文是一切學習的基礎。那你一定想問：這麼多高遠的目標，小孩做得到多少？我必須誠實的說，做得到我要求的其實不多，且大體上看有逐年退步的趨勢。但我很清楚，這是我身為一個老師及持續我教學生涯所不能退讓的原則及信念，學生能做到多少我的要求，是他的福氣與造化，但我絕對有責任在帶他的這兩年裡，讓他知道學習的歷程該當如此。











所以大部分時候，我的愁緒多於笑容；在每個兩年漫長的日子裡，我的憂慮多於寬慰；在與他們朝夕相處的時光中，瑣碎繁複的叮嚀大於放手信任地冷眼旁觀。我知道要帶好一群孩子，當然不會只有我自己堅持對的帶法；有時走到沒路了，沮喪失措了，回頭才知是自己過於頑固，彈性不夠。但追溯自己的成長歷程，還原自己人格被塑造的過往時光，也許我無法在孩子面前展現完美無瑕的人格，足任他們的人師、經師，但至少，我相信自己走在大致還算正確的路上，或多或少幫助了一些孩子的成長。



也因此，我特別期待孩子脫離我的手心之後，有更好的轉變。所以當他們升上高年級，我往往會從旁投以關注。當我知道某個孩子，換了一個老師，原來在我手上那些壞習慣逐漸改善，我會感到如釋重負；相反的，看到我帶過的孩子，換了一個老師、升上一個年級，卻丟失了原有的好習慣、偏離了該走的路，我只能一旁著急、無奈，不比他現在的老師好過。如果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這樣的話還成立，我相信，每教過一個孩子，我的心頭的確多了一份對他長遠的擔憂；這擔憂，可能轉好、可能轉壞，但始終會在心上，成為長久的牽掛。











看著這些花，典禮之後我對身邊長年帶低年級的同事感嘆道：「小孩一個個長大了，我們這些中年級、低年級的老師，看到的孩子們，永遠都是存在某一個久遠時空裡的幻象。」雖然這些幻象，偶爾會幻化成笑容，來到闊別已久的心頭與自己相見；但大多數的時候，它就只是一個曾經存在的小小悲傷和歡愉，與自己永不得重逢，像每一滴酒，回不了最初的葡萄。或許低年級的老師，感觸會比我更深刻吧，呵呵~~因為在他們心裡的幻象，一張張可都是最童真稚嫩的笑顏。



所以，真的，不需要花大錢送老師這些昂貴的花束；花會謝、禮物會蒙塵，它們跟你們一樣，最後都會只是幻象。但你始終要相信：老師當年對你發脾氣、堅持要你做到的那些瑣瑣碎碎的事，那些看起來老掉牙的做人的原則、學習的方法，它們都將伴著你，成為你生命裡最珍貴的一部分，而這些，是不會輕易變成幻象的。當你將來哪一天，帶著這些老師給過你的「武器」，從戰場上回來看看我，我才能將自己的憂慮稍稍放下，而眼前這些花兒的美也才有了真正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