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禾里冠軍

最近我的員工很努力地試做了世界冠軍麵包師傅吳寶春先生的「紅酒桂圓麵包」，幾次下來發現品質還不錯；他自己覺得頗有心得，也陸續賣出了一些給身邊的好朋友，算是廚房新開發的最好產品之一。



有別於吳寶春在桂圓麵包裡加入糖蜜，我們加的是蜂蜜，另外就是紅酒和核桃。龍眼乾的部分，先是同事免費提供自產的煙燻桂圓乾，這是自種、自製的有機龍眼乾，又香、又好吃、又低糖，讓我們興奮得不得了；後來用完了，我們在市面上找到一款也還可以，就可惜少了一點煙燻香和手工的溫暖。



吳寶春當年憑這款麵包獲得世界麵包比賽的亞軍，我們不敢自稱這款新產品叫「冠軍麵包」，不過因為我們住在南投市的嘉禾里，除了幾家超商，這裡沒有麵包店，所以要獲得「嘉禾里冠軍」應該沒問題，呵呵~~







對於只有一個員工的廚房，每天要做甚麼麵包，似乎都由手邊現有的訂單來決定；也因此，只要有朋友訂購了口味特別的麵包，經由我的夥計試做成功，它就會順理成章變成我們的產品之一。意思是說，好像每一種新麵包、新蛋糕，都和我們默默地有著一份機緣，當有人想吃、我們也有時間試做，它就這樣誕生了。同事提供給我們的桂圓乾，是由家裡的公公、婆婆辛苦種植、烘焙而成，他們烤焙當時，一定不知道這一批桂圓，到最後會進到歐式麵包胖胖的肚子裡，除了感謝同事家兩位長輩，這也是一份令人珍惜的難得機緣。







至於前陣子試做的一大批「吐司」也是，夥計本來對鬆軟的吐司總帶著敬畏之心，輕易不敢嘗試。在一方面堅持不添加化學成分，一方面又要它鬆軟可口的情況下，他硬是挖空心思，用了三種工法，以長時間的發酵、確實不馬虎的原料，換取了他自覺得滿意的成果（這些工法在前一篇文章《可喜可賀之事》中談過）。可惜的是，這樣費功夫、耗時間、用料實在的做法，成本亦高得嚇人，不太可能跟市面上全由機器代勞的吐司一決高下，可謂一點市場競爭力都沒有；但幾經考慮，我們還是得提高價格，把它列為廚房客製化的產品，訂購的數量要能烤滿爐才做，這樣也才不致於血本無歸。而或許，這也是一種跟客人、跟麵包之間特別的緣分，這些在酒香、麵糰裡默默發酵的果乾，每一口客人吃進嘴裡的香醇，都是緣分。







所以結論是：我們賺不到甚麼錢，應該會是一種常態，哈哈！前幾天，有個也認識我廚房夥計的同事問我：「你說生意不好，可是欠款不是還得差不多了嗎？」他是指我們當初借的 20 萬，在廚房開張半年後，還到剩下兩萬這件事。我苦笑回道：「呃……那大部分還是用老闆學校的薪水去還的~~」看來我們跟錢的緣分，比起跟客人與麵包之間的緣分，略遜一籌啊~~ ^^ 這也就是說，我和夥計兩人，一點兒都算不上是做生意的料，他平常雖然忙得要命，但在只有一點點利潤的情況下，只能暫時依靠老闆的老闆──教育部所屬的中華民國政府──勉勉強強撐著。



不過沒關係，老闆我可是很有遠見，我知道我們還要走很遠、很遠的路，或許以後我們還有可能朝著開麵包民宿的方向邁進；所以呢，現在用一點點錢，換來這許多和蛋糕、麵包與好客人之間的緣分，我們還是覺得相當感激。所以，朋友們無需為我們感到憂慮，上天待我們其實不薄。最後，我要誠實的說：雖然我平常不敢單吃桂圓乾，但把它揉進麵糰裡，這麵包，真是好吃！

心上的花

畢業典禮那天，收到許多小朋友送的花和小禮物。



我是兩個畢業班其中一半孩子中年級時的導師，但當時因為教室重建合班上課，所以兩班的孩子我都熟。並非畢業班的導師，典禮結束雙手卻捧著滿滿的花離場，有個熟識的家長打趣我：「怎麼你也有這麼多花？」這使我頓時有一點兒難為情，同時又帶著一點兒沾沾自喜的虛榮。



典禮前一天，我對某些孩子耳提面命：「花很貴，不要浪費錢買一大束花，你就算送老師一張卡片、一枝花，老師一樣很高興！」手裡抱著這些孩子與家長們花大錢買來的花，我在想：老師哪裡需要你的一枝花？你平安快樂的長大，那才是老師更期盼的啊！











在這個學校多年，我總是帶中年級。以老師的觀點來說，中年級比較好帶：他們沒有低年級那麼笨、那麼ㄌㄨˊ，卻也沒有高年級那麼有主見，那麼接近一個不討人喜歡的叛逆青少年。以學生的立場來說：他們剛從低年級升上來，一個個還像幼稚園超大班的小娃娃，需要老師像褓姆一樣的，不時給予關愛；另一方面，也有些人急於想擺脫低年級的蠢笨模樣，向高年級看齊，所以常常眼高手低，凡事帶著一點未經思索的自信和豪氣。



但對我來說，我始終把學生抓得緊緊的，該這樣就這樣、該那樣就那樣：對於這些中年級的孩子，我務需盡快改掉他們低年級時的依賴、嬌寵，但一方面又必須讓他們淺嚐一點點兒邁向高年級大孩子的自由甜頭。所以，兩相比較，中年級真的好帶嗎？外人來看其實隔了一層，我自己覺得中年級才真正是一個孩子從顢頇轉成講理、從依賴轉成獨立的重要關鍵。而或許我更應該這麼說：沒有哪個年段真正好帶或難帶，一旦花了心思、捲起袖子進了廚房，每一輪兩年的時光，一樣荊棘處處，輕鬆不得。











在中年級這一段，有幾件事我很堅持。首先，我希望孩子們要能聽別人好好說話，並要學習講道理，把想法如實陳述給別人聽。有許多時候，我承認自己的確沒有管控好情緒，要孩子講理，自己卻蠻橫不講理；不過多年來，我應該還是有進步的，如果孩子們與家長仍然覺得我霸道、嚴格、難以親近，我想只是我把標準提高了，正所謂「取法乎上」，但用意總是良善，期待總是深遠的。



其次我會希望孩子要開始對自己負責。讓我用來「幫助」他們對自己負責的手段，諸如：要學會打點自己的生活、秩序、整潔，中餐要吃一定分量的飯菜、不可以延續低年級的小孩子脾氣；做錯事情要勇敢承認，不可以找一大堆理由搪塞、甚至欺騙父母、欺騙老師；如果行有餘力，必須將對自己的負責，推己及人，變成幫助別人的動力，讓自己和同學都能變得更好、更進步。



除此之外，我會在中年級加強閱讀和寫作，我希望自己教過的孩子，語文能力不能太糟糕，因為在小學階段，語文是一切學習的基礎。那你一定想問：這麼多高遠的目標，小孩做得到多少？我必須誠實的說，做得到我要求的其實不多，且大體上看有逐年退步的趨勢。但我很清楚，這是我身為一個老師及持續我教學生涯所不能退讓的原則及信念，學生能做到多少我的要求，是他的福氣與造化，但我絕對有責任在帶他的這兩年裡，讓他知道學習的歷程該當如此。











所以大部分時候，我的愁緒多於笑容；在每個兩年漫長的日子裡，我的憂慮多於寬慰；在與他們朝夕相處的時光中，瑣碎繁複的叮嚀大於放手信任地冷眼旁觀。我知道要帶好一群孩子，當然不會只有我自己堅持對的帶法；有時走到沒路了，沮喪失措了，回頭才知是自己過於頑固，彈性不夠。但追溯自己的成長歷程，還原自己人格被塑造的過往時光，也許我無法在孩子面前展現完美無瑕的人格，足任他們的人師、經師，但至少，我相信自己走在大致還算正確的路上，或多或少幫助了一些孩子的成長。



也因此，我特別期待孩子脫離我的手心之後，有更好的轉變。所以當他們升上高年級，我往往會從旁投以關注。當我知道某個孩子，換了一個老師，原來在我手上那些壞習慣逐漸改善，我會感到如釋重負；相反的，看到我帶過的孩子，換了一個老師、升上一個年級，卻丟失了原有的好習慣、偏離了該走的路，我只能一旁著急、無奈，不比他現在的老師好過。如果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這樣的話還成立，我相信，每教過一個孩子，我的心頭的確多了一份對他長遠的擔憂；這擔憂，可能轉好、可能轉壞，但始終會在心上，成為長久的牽掛。











看著這些花，典禮之後我對身邊長年帶低年級的同事感嘆道：「小孩一個個長大了，我們這些中年級、低年級的老師，看到的孩子們，永遠都是存在某一個久遠時空裡的幻象。」雖然這些幻象，偶爾會幻化成笑容，來到闊別已久的心頭與自己相見；但大多數的時候，它就只是一個曾經存在的小小悲傷和歡愉，與自己永不得重逢，像每一滴酒，回不了最初的葡萄。或許低年級的老師，感觸會比我更深刻吧，呵呵~~因為在他們心裡的幻象，一張張可都是最童真稚嫩的笑顏。



所以，真的，不需要花大錢送老師這些昂貴的花束；花會謝、禮物會蒙塵，它們跟你們一樣，最後都會只是幻象。但你始終要相信：老師當年對你發脾氣、堅持要你做到的那些瑣瑣碎碎的事，那些看起來老掉牙的做人的原則、學習的方法，它們都將伴著你，成為你生命裡最珍貴的一部分，而這些，是不會輕易變成幻象的。當你將來哪一天，帶著這些老師給過你的「武器」，從戰場上回來看看我，我才能將自己的憂慮稍稍放下，而眼前這些花兒的美也才有了真正的意義。

可喜可賀之事

最近麵包的生意奇差無比，蛋糕小達人一個月的盈餘，連一般勞工的最低薪資都不到；我則是學校工作太忙，顧得了這裡，顧不了那裡，然後呢，渾渾噩噩地便來到了學期末。



每天兩個人都互相抱怨睡眠時間不夠，但到了學校又得打起精神，一如夏天在頂樓燠熱廚房工作的蛋糕小達人，似乎每下一分鐘都像是個未知的挑戰。



「生意不好也不錯，」我們有時是這樣想的：「至少願意來買麵包的人，都是真心喜歡，並願意耐心等候的好客人。」尤其在各種添加物、有毒物質充斥的食品市場，我們家產量少少的麵包，更值得每個有眼光的客人好好珍惜。











無敵巨大的酒香葡萄乾吐司，還有一些姊妹作，像是鮮奶吐司、南瓜吐司，可惜蛋糕小達人一個人太忙，無暇留下照片。這樣的一長條，用了冷藏中種、湯種、小麥種（老麵）三種工法，作工繁複；加入吐司的葡萄乾要泡萊姆酒一整夜，南瓜要蒸熟、拌勻，再混入麵糰；至於鮮奶吐司則用鮮奶油、鮮奶取代了水，吃進嘴巴裡的都是營養。這樣一長條吐司，本錢超過 90 元，我的夥計苦著臉問：「我們一條賣 100 ~ 120 元，只賺了 10 ~ 20 元，真的要繼續賣嗎？」唉……夥計這樣問，叫老闆如何回答？















鮮奶油地瓜麵包是做給安親班小朋友吃的，同樣作工繁複，不過營養十足。地瓜泥除了當作餡料，也有部分揉進麵糰裡，小朋友想挑都挑不了，但願這些營養全都乖乖給吃了進去。至於下面的亞麻仁籽麵包，則是把亞麻仁籽加到最大量，英文老師抱怨說，太多亞麻仁籽了，雖然香氣十足，但吃的時候它們滿地彈跳，掃都掃不完。可惜很少人真正知道亞麻仁籽的好處，所以也沒有什麼人訂購。











奶油蛋糕則是杯狀的磅蛋糕，不管香氣或營養都很足夠，可惜油了一點，比較適合在冬天，天大寒時配著熱茶吃。這也是給安親班小朋友的點心，印象中好像是很長一段時間之前做的，照片拍了累積在記憶卡裡，我都忙忘了。



廚房慘澹經營至今，已經半年過去，生意雖不好，二十萬的借款倒是還到剩下兩萬元，也算可喜可賀。接下來這個夏天，對於在還沒有錢裝冷氣，得冒著頂樓酷熱天候工作的夥計來說，會有幾個月的苦日子要過。不過我們還是要開心地過每一天，上帝給了他一雙巧手會做麵包，這是何等的恩賜，至於能賺多少銀兩，就不是我們能強求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