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5月24日 星期二
一個牛角麵包
當老師多年,除了平日要求學生在課業與品行上有好表現,我從不曾要求我的學生長大後要「給」我些什麼。對我來說,「有所求」的感情要戒慎恐懼,像愛情;「無所求」的感情不須處處小心,卻往往更加銘心刻骨,像親情。
至於我與學生,帶他們的時候我「有所求」:求他們各方面表現像樣,求他們任何細節不能疏忽;然而畢業了、長大了、脫離老師手心後,他們一個個就會像風箏,即使想求也求不來,漸漸地,成了此生最掛心的「無所求」。
今天,一個十多年前在台北帶畢業的孩子來看我,還帶了三峽最有名的「牛角麵包」來;偏偏我這兩天出差,到日月潭研習去了,沒能和當年的「小朋友」見上一面。同事下班時幫我把牛角麵包送過來,裡面一張紙條寫著:
「老師您好:我是您在三峽國小時帶過的學生葉澤萌,那時我們雙胞胎兄弟承蒙照顧,來此拜訪。」算算時間,這兩兄弟已經大學畢業,多年不見,應該是我認不得的大人模樣了吧!這是一對討人喜歡的雙胞胎兄弟,澤萌和澤華,媽媽暱稱他們 A寶、B寶,功課好、懂禮貌,但兩人個性不同:一個機伶,常有慧黠之語;另一個純厚,偶有令人莞爾之舉。
紙條上留了手機,我打了封簡訊:
「澤萌、澤華:我是吳老師,真不巧這兩天我出差了,沒能見到你們!多年不見,很想念!這幾年一切都好嗎?要好好加油喔!請代老師問候爸爸、媽媽。」
稍晚時,收到回傳的簡訊:
「親愛的老師:很可惜今天沒能見到您,媽媽也要我代她向您表達問候!這幾年一切都好,以後有機會再登門拜訪,也請您多保重身體,最要緊的是天天開心!」
以前我總覺得,自己平日對學生的話語,若有那麼一、兩句,在必要時起了一點兒作用,儘管那是十年後、二十年後,我也會因此感到高興、感到欣慰。所以我平日只是盡力講我該講的、做我該做的,完全不指望這些話、這些我對孩子們的用心能夠立竿見影。時至今日,我似乎就看得更開了,現在的孩子,小小年紀就有許多自己的見解,他哪裡聽得你這老人言呢?
話說回來,反觀自己平常凶巴巴、嚴格得很,別說希望學生畢業後能記得我,我常在想,只要他們日後想起我,覺得當年對我的討厭能減低一點點,我就覺得很欣慰了。但儘管時代怎麼改變、孩子們變得多麼早熟、父母變得多麼溺寵,我有我的堅持,有我不能退讓的原則;畢竟這樣板起臉孔、嚴格以對,背後是對他們更深、更遠的期許。
其實,早在今天中午吃飯時間,蛋糕小達人就來電「密告」了;因為要幫我帶牛角麵包的同事知道我在外研習,於是先打電話回家給蛋糕小達人,告訴他下午四點半會送學生要給老師的「等路」過來。蛋糕小達人來電時,正值研習下課午休,我一個人踱步走到湖邊,享受午後的悠閒時光。
當時我嘴裡啃著飯糰,手裡拿著電話,聽著蛋糕小達人鉅細靡遺報告著今日廚房的工作進度,以及早上學校這段牛角麵包的來訪不遇;眼前,是細雨紛飛、微帶涼意的明潭風景,腦子裡,想到的盡是從前帶他們的時光;報告完畢,回過神來,一時眼眶濕潤。
我在電話裡告訴蛋糕小達人,這兩天不在學校,已經很辛苦同事幫我照看班級了,實在不好意思麻煩人家幫我送牛角麵包過來;所以我請他記得,到時只拿一個牛角麵包,其他的請讓同事帶走,讓同事也能品嘗一下這個近年來才新興的三峽名產。
在湖邊站了一下,上課時間將近,我揹起包包,往研習會場走回去。一路上,地上半濕半乾,石間的青苔在樹隙間的光影下,顯得綠意崢嶸;而美麗的明潭水畔,微風夾帶著雨絲,五月到底了,仍覺涼意沁人。我覺得很高興,原來像我這麼凶的老師,多年之後,還可以得到一個好吃的牛角麵包。
2011年5月8日 星期日
同理心
一個社會如何對待外勞,顯示這個社會與人心的平均水準:一個學校如何對待代課老師以及其他約聘雇人員,亦顯示這個學校行政單位能否設身處地為人著想的一般水平。
我的國家,很不幸,水準低落;我的學校,很遺憾,離及格還很遠。
和我一樣當老師,目前住在大馬的朋友「螃蟹」,去年在她的部落格寫了一篇文章叫做:《過不去》,她是這樣說的:
「當在職場上面對問題了,疲憊了,不管是工作本身,甚至是人事問題,想辭職不幹了,想到別的地方闖一闖,朋友老是會告訴我:到哪裡都是一樣的!
是嗎?自畢業以來一做就十年。十年,外面的工作環境有什麼變化,變化多少,我不懂。但是即使知道都一樣,難道就必須待在原地一輩子嗎?難道待在哪裡都沒有一個解決同樣問題的方法嗎?還是去到哪裡就會有一堆不想面對問題,讓問題一直一直存在的人?
我用十年的時間來了解小孩,他們的學習,他們的想法,他們面對問題時的解決方式,他們與外界的交流互動等等,我沒有後悔我投入這項領域,並以它當終生職業。
但是我很後悔我要花更多時間在處理人事之間的問題。
為什麼有人的地方就一定會有同樣的問題?為什麼人沒有像小孩一樣簡單的想法?為什麼要有這麼多的憎恨、埋怨、懷疑、排斥、杯葛……這些負面的情緒來面對別人?為什麼不能站在別人的立場先想一想?」(原文參見:http://bigcrab.pixnet.net/blog/post/25586279)
我的朋友螃蟹說:「我沒有後悔我投入這項領域,並以它當終生職業。但是我很後悔我要花更多時間在處理人事之間的問題。」老實說我沒有花太多心思處理人事之間的問題,因為我非但沒有時間這樣做,也不屑自己這樣做;但不幸地,它們的確直接間接、嚴重影響了我教學的心情。
一個沒有同理心的領導者,某些毫無專業、隨便度日的師長,讓我覺得眼前的日子過得不快且充滿沮喪。對於這個我深愛的學校,我是越來越陌生、越來越陌生了,許多事,在「過不去」中被迫囫圇地吞了「過去」,說來真令人感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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