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8月23日 星期二

戲假情真





我太嚮往南美洲--「雨停了,我起身告辭。蜜蜂在詩人的蜂房周圍嗡嗡鳴叫,他的杏子已熟,顏色如淺淡太陽。雲絮吹過眼前景,一片田地中站著幾隻毛已豐的綿羊。」(Bruce Chatwin,1976《巴塔哥尼亞高原上》頁56)



我太嚮往南美洲--所以幾年前德文課本裡,一個離婚後投身政治的中年德國婦女說道:「Es war schon immer mein Traum, nach Lateinamerika zu reisen. Ich denke, wenn man Schritte nach vorne macht, kann man nicht wieder zurück.」(到拉美旅行,始終是我的夢;我想,當人跨步向前,便難再回頭。)讀罷,我竟掉下淚來。



我太嚮往南美洲--跟著切‧格瓦拉(Ernesto Che Guervara)騎摩托車遊南美洲一圈,對我顯然是不夠的;我得找機會,不只是像吉本‧芭娜娜那樣偷窺似的,如食人禿鷹般停駐在布宜諾斯艾利斯(吉本‧芭娜娜1999《不倫與南美》),伺機挖掘這城市媚惑的一面;我更得像個麥哲倫以降的航海探險家,細細探訪巴塔哥尼亞。







十九世紀,作姦犯科的罪犯遠避巴塔哥尼亞,開始新的人生;夢想發現第二片新大陸的歐洲航海家,遠渡重洋到這兒試煉決心;達爾文與一大批考古學者來到這兒,企圖找尋史前磨齒獸的過往光華;至於無政府主義者,以及那些在第一世界再也混不下去的政治犯們,則到巴塔哥尼亞一展長才,用其熱情度化這世界盡頭的人間最後淨土。然而,Bruce Chatwin這本《巴塔哥尼亞高原上》,卻是不好讀的,至少對我是不好讀的。Bruce Chatwin 本身謎樣的際遇,已夠引人好奇:1940年生於英國,曾是蘇富比最年輕的董事之一,後來辭去工作開始旅行。1972年曾任職 The Sunday Times,旋又離職,逕赴巴塔哥尼亞高原,而有了這本旅行紀事。這書得了幾個文學獎,1989年 Bruce Chatwin 卻英年早逝。







但一本充滿典故、旁徵博引的遊記,還是深深吸引我的--只要這個作者充滿幽默;除此之外,譯者李欣容文筆流暢,也增加了許多可看性。在一封江洋大盜「布區‧卡西迪」寫給家鄉友人的信中(此信或史實,或恐杜撰),讀到作者浪跡天涯、在不羈之外的幽默與悠哉:「……我的鄰居們沒什麼作用,而且這個國家只說一種語言,就是西班牙語。我的西班牙語還沒有好到能談論最新醜聞的程度,而這又是所有國家人們最熱衷的事,少此要素,談話變得非常乏味。」(節錄自《巴塔哥尼亞高原上》第21章,《當靈魂渴望安定》,頁80)



第86章《何謂殘酷?》寫火地島上白人傳教士奴役印地安人的情節,令人印象深刻。當時,這些被智利政府擄獲的無辜印地安人,集體被關在火地島,他們白天聽話,卻利用晚間、日復一日,偷偷造了一艘大獨木舟準備逃難。監視他們的神父們發現了,不動聲色,卻算準印地安人完工前夕,才將獨木舟鋸成兩半,並加以包覆掩飾。「在所有對付這些可憐印地安人的詭計中,這是我聽過最惡毒的;他們讓印地安人發現,將載他們遠離可恨監獄的獨木舟竟然不能使用。如果神父們第一次發現獨木舟時就將其破壞,結果還不至於如此可怕,但是讓印地安人繼續工作,直到獨木舟運補完成,而且已拖到海灘才發現,我覺得這樣的行為殘酷至極。」(節錄自《巴塔哥尼亞高原上》第86章《何謂殘酷?》,頁312、313)遊記裡除了幽默,還要充滿悲憫,尤其是行經異地,遭遇身上留著不同血液的異民族時。







話說開學在即。這是歷來最閑適,卻又最心驚膽顫的暑假:卸下行政工作的第一個完整暑假,我原可恣意地規劃每一天,讀書、運動、寫文章;然而先是廚房的運轉低潮讓我憂心,接著是暑假後將帶五年級的轉變,讓我一想到就莫名緊張--訂單不如預期,看樣子夏天是廚房淡季;而頂樓熱得不得了,在還沒有預算裝冷氣前,不管做餅或打麵糰,都必須與高溫奮戰。至於將接手的五年級,我雖非新手,但上一次帶,已是十一年前的事;這十年來課程與孩子的變化都不小,久違的高年級,讓我不能不繃緊神經、做足準備,嚴陣以待。



令人煩心之事且擱著,有時想了也只是傷神--話說七月中朋友來訪,幾個燠熱白晝,我們悠閒散步山林、愜意度日;廚房渡過了七月淡季,訂單竟漸有起色,秋節前或許還有得忙;而兩個月來,除了天天騎車曬太陽,我倒也靜心讀了些書:沒有刻意挑選行旅文學,但足跡卻從千年前的山東鄆城,到百年前 Kenneth Grahame 駐足的英格蘭鄉間,然後轉個大彎,隨 Bruce Chatwin 來到半世紀前的巴塔哥尼亞高原上--看來無論如何,躲到書裡頭,我總能悠閒自適。















很多人小時候都讀過《柳林中的風聲》(The Wind in the Willows),這是一本暢銷且長銷的兒童文學名著,真可惜英文本我只在碩士班時匆匆讀過幾頁,後因課業繁重而擱下,至於中文本,我直到這個夏天才讀到由「國語日報社」重新配上 Inga Moore 漂亮插畫的版本,譯者仍是舊本的張劍鳴先生。柳林的故事主軸當然是「蛤蟆的冒險」,然而愜意的英國鄉間景色、鼴鼠與水鼠之間單純美好的友誼、作者傾力頌讚「家」的美好與價值,以及字裡行間有意無意讚嘆神妙造物主的歌詠,都讓已經不是兒童讀者的我更加心儀。



大概這些都是現代孩子最缺少,卻必須擁有與補足的質素,所以我順勢把《柳林中的風聲》列入即將接手這個新班級五年級上學期的必讀書單。五上這學期,我從自掏腰包、斥資近兩萬元的「班級圖書館」中,列了十本「必讀書單」。教中年級時,我總是以鼓勵閱讀、引發興趣為先,不限孩子們書本來源;但升上高年級,我希望自己的付出必須有些回饋,而我也的確有義務指引他們接觸質感更好的書籍,並從中學習與成長。這個插畫版裡,Inga Moore 漂亮而生動的畫風,與我十年前旅行英國鄉間的印象十分接近;我但願自己教過的孩子心裡,對英國的印象不要只停在桃樹街上那個會使魔法的小孩,他們必須有更寬廣的視野,認識這個時至今日仍由皇室統治的日不落國。











而我的閱讀足跡既來到千年前的山東鄆城,自然得拜見那仗義疏財的黑面宋押司,及其一干忠義手下。但說真的,我還真不喜歡宋江。《水滸》通篇說到他「仗義疏財」的段落不下數十次,但我真正見他「仗義疏財」的例子,卻是他給了黑旋風李逵一碇大銀,讓他豪賭訛財去。至若落草梁山後的帶兵及謀略,則全靠手下這干忠肝義膽的智者、勇夫,有時我真懷疑這種「官樣兒」的人格特質,可是施耐庵為七十回後及時雨率眾好漢接受朝廷招安,所欲埋之伏筆?話休絮煩,因招安故,我更覺得金聖嘆無論如何將一部百餘回的《水滸》腰斬成梁山結義時的七十回,有其重大的社會意義--如果連落草前的俠義精神都可以輕易被收服,這書可還有其社會運動的真價值?



然而《水滸》自不是只有打殺場面。我記得第一次掩卷拭淚,是豹子頭林沖上梁山一段時日,火拼了首腦王倫、迎回晁蓋入主水泊後,才發現自己該把妻小接來重聚;於是,晁蓋派人連夜去取林沖那個被賊臣高俅之子調戲的妻子--想當初,林沖因為護妻,欲為妻子被調戲後出口悶氣,導致殺了人、丟了官兒、成了臉刻金印的不赦罪犯,而後有了如「林教頭風雪山神廟」等等感動千古的故事。這時,沒想到派去尋取愛妻的手下竟回報:「直至東京城內殿帥府前,尋到張教頭家,聞說娘子被高太尉威逼親事,自縊身亡,已故半載。」云云,「林沖見說了,潸然淚下;自此,杜絕了心中掛念。」作為一個中文讀者,我從不知道看到「潸然淚下」這四個字有什麼好落淚的,但我確實每在這個局裡,掉下淚,哭得淅瀝嘩啦。











一般都說施耐庵寫活了水滸人物,但我覺得他其實更在意這干鐵血好漢在打殺之外,不經意流出的真情感--那情感或許是林沖、秦明對其妻小,亦或是武松與武大郎的手足深情,或許是燕小乙護主情深,也或許是宋江對其老父,甚或魯智深對惜他、護他有加的寺廟方丈。而說到情感的鋪陳,水滸書裡除「好漢」之外的另一種要角「淫婦」,施耐庵寫來也是一絕。話說潘金蓮為勾引武松,瞎掰了一個「叔叔在東街養著一個賣唱的」的故事,當時潘金蓮眼見武松家來,單刀直入、劈頭就問。武松說:「嫂嫂休聽外人胡說。武二從來不是這等人。」潘金蓮便回:「我不信,只怕叔叔口頭不似心頭。」武松急得回說:「嫂嫂不信時,只問哥哥!」看到這兒,我就笑了!我想,誰不好問,問武大郎?果然潘金蓮正中要害一記回馬槍:「他曉得甚麼?曉得這等事時,不賣炊餅了。叔叔,且請一杯。」



這一段實在太刺激,看得我腎上腺指數直線飆升。重點有兩個,分別是:「曉得這等事」、「叔叔,且請一杯。」;武大郎當然不知道姦夫淫婦、金屋藏嬌「這等事」,所以後來才糊裡糊塗丟了小命兒,但武松你可別裝,一杯之後,老娘便讓你知道!難怪金聖嘆的眉批非常直率:「寫淫婦便是活淫婦!」比較可惜的是,大概武松失去手足的刺激太大,解決掉這對姦夫淫婦之後,一直到殺了風雲浦、鴛鴦樓一干人等的手段實在過於血腥,深夜讀之,總令人不寒而慄,我自己覺得這樣的兇殘對照武松的正義,是有點兒過了。總之,水滸在語言藝術的成就上,大概無法簡單幾句說完。我倒是有兩個建議:初讀者可以注意每回之後對於下回的提示,先注意這些個題詞(可能是對句或俚俗、歇後語式)的寓意,水滸的語言或可抓住幾分;另外,好漢們被激怒之後的言詞,與一來一往超過三組句子以上的「對話」,這些地方,施耐庵大都下了深刻的功夫。







除了這些閒書,這個暑假,我還做了一件偉大的事:我開始幫我的廚房夥計,翻譯茱莉亞‧柴爾德(Julia Child)的食譜--《Mastering the Art of French Cooking》 裡頭的「麵包」專章。這兩大鉅冊的英文食譜,在我出生那一年(1970)出版,不知道為甚麼到現在,台灣還找不到譯本?(別算我的年紀了,那已是40年前的事)我隱約記得茱莉亞的傳記裡曾寫道:「書一出版,『台灣』就出現盜版譯本!」想來還真是丟臉,「台灣」二字竟以這樣的方式出現在大師的回憶錄裡!而說來慚愧,恐怕茱莉亞並不十分清楚40年前,台灣以甚麼聞名於世界;而會不會因此,她無數次的再版,總沒想到要把中文版權賣到這個貪婪之島來?結果是:對我們這種渴求一流食譜的觀眾,那才是最直接的受害者。



我其實還在考慮,要不要一點兒一點兒公佈我幫蛋糕小達人翻譯的麵包專章?但我的夥計提醒我,或許這樣做是違法的,雖說我的初衷只是想跟所有懂麵包的朋友們一起分享這本鉅作,以及製作麵包時該有的用心。眼尖的人大概也注意到,這兩大鉅冊都是純手工繪圖,並無黑白或彩色照片;然而,這些繪圖品質之細緻、清楚(大半來自茱莉亞的外交官夫婿),完全不是進入彩色照片時代後的任何一本現代食譜可以比擬。無論如何,或許我可以先分享一段茱莉亞在麵包專章「前言」裡,對麵包烘焙「開宗明義」的文字,對我們來說,那份用心,完完全全是當初成立廚房所最在乎與堅持的。這一段大概是講到「時間」與「發酵麵糰」,茱莉亞說:



「不管你是一個業餘或職業的麵包師,你都會發現:時間,是烘焙過程中主要的關鍵因素。就像起司需要時間熟成、美酒需要時間釀製,麵糰也需要時間好好發酵才能用來烘焙。酵母的作用,不只能使麵糰脹大,同樣重要的是:它也幫助麵糰的香氣和組織,有更好的發展。酵母餵養麵粉裡的澱粉成分,使它加倍脹大。麵粉裡同時富含「穀類蛋白質」,就是這種物質讓麵糰能脹大,並在烤箱中持續成長;因為當穀物蛋白質一旦遇溼會變得膠著,它與麵糰攪拌後,拉開麵糰,它們會形成一張有彈性的網。接著,當酵母細胞餵養著澱粉並使它脹大,它們狼吞虎嚥般的活動力促使麵糰充滿了氣體,這些氣體催促周圍的穀類蛋白質,使得麵糰漸漸脹大。同時,如果給予充足時間,穀類蛋白質本身經過漫長時間的熟成,就會使麵糰變得芳香、聚合力強,並富含彈性。」(節錄自Mastering the Art of French Cooking 第二冊,頁54,1970年初版、2010年紐約 Alfred‧A‧Knopf版本,版主自譯)











閱讀,帶給我深深的快樂。對我來說,假期的結束,像是宣告閱讀時間即將因工作而緊縮,這是多麼令人感傷的事!話說回來,當一個人無法選擇地已經變成一個知識份子,並無法自外於知識流布之世界,閱讀,當是此生最美的救贖。



有一天,當你的足跡也來到巴塔哥尼亞,當你愉悅享受著從柳樹林裡吹來的南風,亦或對梁山水泊某些豪俠義士的真情有所感、對某些個姦夫淫婦深覺不齒,請讓我知道--雖則說開星月無光彩,道破江山水倒流;但人生堪苦短,戲假情卻真。












2011年8月11日 星期四

人生,誰知道?





最近陸續做了一些賠本生意,賣出去東西的價值有時多於收進來的金​錢。我想,我們應該算是很糟糕、很笨的生意人吧!



而從做生意這件​事情上,也可以清楚看到現實的人生百態,有人性很高貴的一面,也​有很貪婪計較、唯利是圖的一面。有時表現得愈客氣,愈被當做特價大優惠;但當我們決心堅持原則,回頭想想卻又覺得心軟傷感情。不過是一個麵包錢,計較這一點兒又能怎樣?



如果我們不再賣麵包了,不知道有​一天我會不會忽然想念起這種生活?但如果真決定不再賣麵包了,或​許我會有很長一段時間不再想吃麵包了吧?我可以不再吃麵包嗎?或​許可以吧!套一句廣告詞:人生,誰知道?












2011年8月7日 星期日

月餅開始接受預訂嚕!





恩尼斯特廚房今年秋節的月餅開始接受預訂嚕!接受預定的時間,從即日起至秋節​前一周 (2011.09.05) 止;而出貨的時間,原則上將從秋節前三周 (2011.08.20) 後開始。



今年推出的月餅種類有三:一、紅豆沙蛋黃酥、綠豆沙蛋黃酥--35元/個,每盒12個,42​0元/盒,紅、綠豆沙兩種可以混搭;二、鳳梨酥--純手工熬製的土鳳梨餡;30元/個,每盒12個,360元/盒;三、低糖雜糧酥--使用鳳梨酥外皮,數種雜糧混合綠豆沙內餡;40元/個,每盒12個,4​80元/盒。



過節期間的最低訂量是一盒,過了秋節最低訂量就恢復成五盒;若要宅配則需加上運費 (依訂量 150, 190, 240元不等),離廚房近的朋友們,我們也可以親送。訂購詳情或特殊需求,就請用郵件聯繫:bach.bwv988@yahoo.com.tw 謝謝大家的支持!



ps.寫完這則廣告,讓我覺得自己像是個死愛錢的商人,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