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2月22日 星期一

無所事事





漫長的假期結束,學期開始;假期裡的美好宛如「一二三木頭人」的遊戲嘎然而止,時空瞬時凝結,誰人若想繼續如假期裡怡然自得甚或輕舉妄動,小心會立刻變成鬼。



早上同事問我:這麼長的假期都在幹什麼?我一時答不上來,順口回答這個史上最長的寒假,大多數時間我都無所事事。無所事事?這讓我想起王爾德(Oscar Wilde)在《格雷的畫像》(The Picture of Dorian Gray)一書中,曾大力讚揚「無所事事」是一門偉大的貴族藝術--可惜我不是貴族,更糟的是結束了十幾天無所事事的日子,我還是得回來上班。



幸好開學前兩天調整得宜,開學日這天精神飽滿地一早便到學校;因此,能夠趁還沒被小朋友識破老師其實也該「收心」的同時,先發制人地一一收了小朋友們的心。











假期說長其實也不長,我因兼任行政工作,其他老師放假時,我還是得乖乖上班;真正的假期,就是跟全國百姓都一樣的九天年假--雖說如此,我倒也感到心滿意足。結束上班,年假開始;在鄉下,過年還是比較有年味兒,尤其年夜飯前祭祖的時刻。我記得爺爺還在時,家中祭祀大小事都由他一手張羅,彼時該有的規矩一樣也不會少。年年祭祖、拜天公,我最喜歡燒紙錢時那盆熊熊的火;那火,在大冷天裡總燒得特別旺,彷彿天上的祖先神明們,都聽得到自己心頭的低語和祝禱。



爺爺在我研究所畢業那年升天,算來作古已近十五年;爺爺過去後,不但家中祭祀的禮俗大幅簡化,這兩、三年來,也不再燃燒紙錢了,大概就只素果熱茶、焚香祭拜--我雖然十分贊成這樣的環保做法,心裡卻總覺得少了點兒什麼。不料,今年我爸在整理祭祖菜餚時,不曉得哪裡翻出一小堆陳年的紙錢,便要大家一起把它們都燒了;於是,有了文章前頭那一盆熊熊的火。拜完祖先、全家吃完簡單的年菜,給了爸媽紅包,又到了我該獨自回「家」的時刻;一個人丁簡單的家,大年夜幾個小時的團聚,好像,年也就這樣要過去了。











過了大年夜,入睡前聽到幾聲煙火蜂炮,不知福虎是否趕在夜裡展了威風,我卻即將開始「無所事事」的假期。九天的年假裡,大半時間下著雨;不僅無法外出騎車,連游泳池也關著,而我似乎也提不太起勁來讀德文、寫作業,一時之間還真變得無所事事起來。



於是,長長白日看了幾部柏格曼、小津安二郎的黑白電影,幾部公視重播的影片,每晚睡前胡亂讀了幾頁小說,假期也就這樣到了尾聲。一面看電視的同時,我心血來潮,一面把客廳的擺設、玻璃桌下的裝飾品重新換過位置──想來我這個冒牌貴族,竟開始專心一志、忙碌而無鶩地無所事事起來。







終於,假期結束前兩天,陽光露了臉兒,我逮到機會好好地騎著車出去兜了一大圈。當一個長而略陡的上坡,我使盡全力將時速飆到 40 公里;痛快揮汗之餘,隱隱作痛的膝蓋彷彿也告訴我:無所事事的小騎士該快快醒來了!



開學日,我早早便到了學校。離開了八、九天的校園,看來有一種淡淡的陌生;晨霧散去,小朋友一個個出現在眼前,不一會兒,校園裡又是活蹦亂跳、虎虎生風,假期裡無所事事的氣氛似乎一掃而盡。忙碌的生活中,偶爾能夠無所事事,當然是幸福的;不過,能快速回到軌道、不再留戀無所事事的假期,好像也算幸運。話說回來,若要我認真當個貴族,努力鑽研無所事事這門高貴的藝術,我大概得要費心考慮一下。












2010年2月9日 星期二

Abide with me!





我終於看了《自由大道》(Milk)。



西恩潘 (Sean Penn) 的演技沒話說,他並直接讓我聯想到達斯汀霍夫曼 (Dustin Hoffman);我是說,像 Harvey Milk 這樣的角色,早個十年、十五年,怎麼看都應該是霍夫曼的拿手角色,只是眼前霍夫曼垂垂老矣,江山代有才人出。



西恩潘的演出不僅實至名歸,在戲裡的舉手投足簡直像是故事主角 Harvey Milk 再生;而這不僅為他個人贏得第一座奧斯卡小金人,這座小金人也讓全世界的同志觀影者同感榮耀。







電影敘述第一位美國同志議員 Harvey Milk 的後半生,或者精確點兒應該說是他 40 歲之後,一直到 48 歲被槍殺的短暫八年光陰。哈維米克 (Harvey Bernard Milk) 1930年出生,很早便知曉並認同自己的性傾向。40 歲生日那晚,他在紐約邂逅了後來改變了自己一生的戀人史考特 (Scott Smith);兩人陷入熱戀並搬到舊金山的「卡斯楚」(Castro),以經營小相館維生。



當時,在舊金山這個男女同志的聖地,同志依然遭到仇視,遑論基本的人權與參政權,這使得 Milk 決心從政來改變一切。他參選過市政管理委員三次,甚至跨級參選加州眾議員,無奈一次次高票落選、功敗垂成;在當選舊金山市議員之前的最後一次落選後,他決定孤注一擲、再拼一次,最後,也導致戀人史考特棄他而去。但他不灰心,自稱是「卡斯楚街市長」,用力而持續地為同志人權發聲。直到 1977 年,Milk 終於當選市議員。











在他七個月的任期中,Milk 致力推動多項同志基本人權法案。他的群眾魅力驚人,登高一呼所鼓吹的同志人權,從舊金山出發,成為全美同志運動的指標。運動的成功雖喚醒 70 年代的同志認同意識,卻也掀起全美政治與社會上更大的反同志論戰。Milk 雖一心為理想而戰,政治的陰暗和詭譎,卻為他惹來殺身之禍:1978 年年底,他和當時的舊金山市長喬治‧莫斯康 (George Moscone) 雙雙遭到前政府官員丹‧懷特 (Dan White) 開槍射殺身亡。



當宗教保守人士大聲疾呼同性戀違背上帝旨意、必遭天譴的同時,Milk 致力鼓吹社會應包容多元意見,他並以自由女神手上的獨立宣言呼籲人生而自由、平等,面對一波波保守勢力,他顯得絲毫不畏懼。對同志族群來說,他的努力是同志運動史上重要的里程碑;而對廣大的美國或全世界人民而言,他卻絕不只是個同志運動的領袖,更是人權運動的象徵。有一則影評寫得很好:《自由大道》談的不盡然是一個同志運動者一路從政抗爭、衝破藩籬、及至被暗殺殞命的過程,它談的是無論單獨或集體,人類實踐更大、更高的自由的浪漫可能。











這是飾演 Milk 戀人 Scott 的美國演員 James Franco,這臉乍看就像英年早逝的巨星 James Dean (1931-1955),事實上 Franco 還曾因飾演 Dean 而榮獲電視影集金球獎。我非常喜歡上面這兩張劇照,上面第一張是 Milk 遇刺前最後一次生日派對上,來自「前男友」的祝福,彼時他們雖各擁新歡,心中卻仍深深地彼此掛懷眷戀。第二張則是戲中他們甫自紐約來到舊金山闖天下,在構思一起開個小店維生時,Milk 為 Scott 亂拍的遊戲之作。當時 Milk 不會知道眼前這個無聲的戀人,將是支撐他生命最後八年的重要力量。



可能電影的背景是 70 年代,整部片子沒有華麗的包裝與場景,反而是用紀錄片式的新聞畫面穿插,與劇情做精密而妥貼的連結。用一種更後設的觀點,我其實頗同情那些宗教衛道人士大聲疾呼反同志時,外顯或隱藏於心中的焦慮感:神愛世人,同志也是人、他(她)們大多數都是你周遭的死黨、好友,他(她)與你最大的不同只是:他(她)所愛戀對象的性別與自身的性別相同,而這,並不符合目前社會大多數人想當然爾的觀念;然而,他(她)們若因此要莫名其妙地遭到上帝放棄,道裡何在?



我想到來自英國的亨利‧賴特牧師 (Henry Francis Lyte,1793-1847),在他生命垂暮時所寫的著名詩歌:"Abide with me"。詩歌中說:"Abide with me! Fast falls the eventide. The darkness deepens; Lord, with me abide! When other helpers fail And comforts flee, Help of the helpless, Oh abide with me!"(夕陽西沉,求主與我同居;黑暗漸深,求主與我同居;當求助與安慰盡失,求主幫助孤苦無望之人,與我同居。) 我不是基督徒,我不知道上帝是否放棄了同志;但我清楚知道在廣大的同志族群中,有太多太多虔誠的上帝信仰者,需要、並衷心渴慕上主垂憐。











我相信人無差等,神愛世人──同樣的,不管是不是同志,人們總能從 Harvey Milk 的故事中讀到希望。容我引用以這部影片獲得奧斯卡最佳原著劇本獎的 Dustin Lance Black 上台致謝詞的內容來結束這篇文章:……(Harvey Milk) gave me the hope, to live my life, it gave me the hope to, one day I can live my life openly as who I am, and maybe even I could fall in love and one day get married. (米克給了我希望,讓我知道自己是誰,並勇於迎向人生中的各個階段。)



I wanna thank my mom, who is always love me for who I am, even when there's pressure not to. But most of all, if Harvey had not be taken from us 30 years ago, I think he'd want me to say, to all the gay and lesbian kids out there tonight, who have been told that they're less than by their Churches, or by their government, or by their family, that you are beautiful, wonderful creatures of value. (我要感謝我的母親,不管面對任何艱難,總是深愛著我。但更要緊的是,我相信,如果米克三十年前沒有離開我們,他會希望今晚我對著所有不管是被其教會、政府或家庭認定為「同志」的孩子們說:你們是最美好而有價值的!)



And no matter anyone tells you, God does love you, and then very soon, I promise you, you'll have equal rights, federally across this great nation of ours. Thank you, and thank you God for giving us Harvey Milk. (不必理會別人說些甚麼,上帝真的愛你們,而且就在不久的將來,你們將與異性戀者擁有平等的權力,一起在我們偉大的國度裡攜手向前!謝謝大家,謝謝上帝給了我們哈維米克!)
















2010年2月5日 星期五

Latter Days





上週看了九部電影,其中七部劇情片,兩部紀錄片。



Latter Days 大概是五、六年前的片子了,挑戰的尺度直接面對保守的摩門教義:講一個男同志傳教士與外表俊美的花花公子相遇,最後傳教士卻不惜違背教義、株連九族,也要勇敢找尋自我的故事。



《新約‧哥林多前書十三章》的句子:So faith, hope, love abide, these three; but the greatest of these is love. 所以接下來呢,well, latter days, as you know, love conquers all!







Wilber wants to kill himself,中文片名翻作「二手書之戀」,講一個對生命失去期待、千方百計試圖自殺的弟弟韋伯,在開二手書店的哥哥極盡所能的照護之下,卻情不自禁愛上嫂嫂、進而找到生命的意義;值此同時,被蒙在鼓裡的哥哥得了絕症,臨死前還不忘將弟弟「託孤」給嫂嫂,請自己的妻子好好照顧這個無時不刻想尋死的弟弟。大概背景是一向灰濛濛的倫敦,這片子看起來也很灰色,處處顯露冰冷的幽默,不過故事本身卻很有意思,是戲劇人生的好註解。







All about my father 是一部來自挪威的紀錄片,講一個有變裝癖的父親,如何處理自己與妻子、前妻,以及一對兒女間的關係。男兒身的爸爸高大挺拔,完全是傳統印象中的父親形象;前妻發現他有變裝癖之後,無法接受並與之離婚,此舉也對兩個成長中的孩子造成巨大陰影。挪威是個對各種性觀念相當開放的國度,兩位子女的繼母對父親選擇的尊重與開放程度可見一斑;然而,當面對自己的父親變男變女,這部由異性戀兒子掌鏡的紀錄片,拍出了親情、人性中,理性與情感混亂交雜的生命價值。







愛爾蘭電影 Cowboys and Angels,中文片名翻作「我的酷男室友」,同樣並非在「同志認同」的 ABC 議題上打轉,而是藉著一個同志室友的包容與愛,使屋裡另一個異性戀直男找到生命的真諦。不過這片子拍出了愛爾蘭黑暗的一面,讓我想到十多年前所看,震撼人心的英國電影 The Crying Game (亂世浮生)──這仍是我將近三十年觀影經驗中,最好的同志電影。我記得德文課本裡講到的愛爾蘭,處處是彩色的屋子和美麗的風光,不過電影裡的愛爾蘭卻如此寫實,一點兒都不夢幻。







《L.a.性遊戲》是部紀錄片,記錄六、七個在好萊塢拍男同志成人電影的演員,幕前幕後的生活與其曲折的人生奮鬥歷程。吊詭的是這些成人電影演員,一旦認真講起故事來,還真不似在成人電影裡只以動作取勝的自在,個個倒像是第一次面對鏡頭的素人演員,青澀而靦腆。片中交織著年輕人到花花世界打拼的傻勁、不知何時能熬出頭的名利追逐,以及憂心年華老去的焦慮感,訪談內容聽來頗令人鼻酸。







冰島電影《冰點下的幸福》(101 Reykjavik) 就更有趣了,一個當慣無業遊民的兒子,意外地和母親的朋友有染,事後才發現這位「朋友」,正是母親鼓起勇氣對兒子「出櫃」的閨中密友,兩人並準備同居、攜手共度下半生。媽媽的「女朋友」發現自己懷孕,兩人興高采烈準備迎接肚裡的新生命,但先前意外與媽媽女友上床的兒子卻憂心她肚裡的孩子很有可能是自己的「弟弟」兼「兒子」,想到這點,便讓他十足懊惱錯亂。這電影太酷、太有趣了,大概要在被歐洲人稱為「世界盡頭」的冰島,才拍得出這樣的人生幽默。







芬蘭電影 Lovers and Leavers (或作芬蘭語片名 Kuutamolla),中文片名翻作《男友和前男友》,與其說它是女性自覺或女性意識的電影,倒不如說它是一段眾生追逐愛情的浮世繪。片中精巧的關係設計、細密的劇情連結,讓人看到北國冷風中,人性希冀溫暖相守、溫柔相待的渴望。片中的芬蘭風景很美,而主角們的長相,像極了ABBA 合唱團那幾個瑞典人,那種金髮碧眼、像是童話裡走出來的人,看久了實在覺得很不實際,呵呵~~







Nowhere in Africa,中文片名是《何處是我家》。這部大旨講述二次大戰納粹屠殺猶太人的德國電影,藉著一個避難到非洲肯亞的猶太家庭,巧妙地用「德國人 vs. 猶太人」、「大戰難民(猶太人) vs. 非洲人(奴隸)」兩條線的對比,以戰爭為背景,來剖析人性的價值。導演是 Caroline Link,她曾導過令我印象深刻的德國電影《走出寂靜》,這位女導演細膩刻畫人性的手法,一向倍受推崇;不過片子的調調是太沉重了,讓人無法輕易喘氣:同樣是肯亞大草原,Out of Africa 中令人動容的非洲美景,在這片子裡失去了蹤影。







Goldfish Memory,又是一部愛爾蘭電影,中文片名翻作《愛像一條魚》,感覺像是輕鬆的實驗性電影,講男女之間的情愛短暫,如同只有三秒鐘記憶的金魚。片中男友的伴侶,一個一個換,不管是女同志、男同志、雙性戀、異性戀,彷彿一群魚缸裡的金魚,集體得了失憶症候群,在交相纏繞的複雜關係裡,每個人都試圖為愛情留下片刻永恆。



短時間內看完將近十部電影──大概也只有在假期裡,勻得出這樣的心情和時間,努力地脫離現實世界、一頭栽進電影裡。人生如戲、戲如人生,電影看完,彷彿世界也繞了大半圈;不管摩門教徒怎麼虔誠、執拗,在那來自彩虹旗下,抑或天方雲端外的世界,愛,才是最重要的人性價值。So faith, hope, love abide, these three; but the greatest of these is love.,上帝當然是有此等遠見的。